海洛因之歌

我们是否只能在幽灵之间,
或幽灵的幻影之间作选择呢?

                            德里达《毒品的精神》


1
罂粟是亡灵的象征 四月是糜腐之季的象征
幻觉中的一夜 歌声带来了溺毙的酷刑
哭泣的奠烛 它的光芒里幽灵们开始了死亡的庆典
它给死神的标本带去冷血和疯狂的盐块
我谨慎地选择了罂粟的乳汁作为梦想的饮料
一间黑屋和它的温床选择我的身体象征献祭的贡品
好了 青鸟和鱼的狂热的尸体摆上祭灵的供坛
海洛因在精神的空腹中狂欢着 它们发出的
剧毒的哑语 使沉船中的乘客仿佛感染了
世纪的绝症 他们的性欲开始象热病般发作

"现在,我成了一名堕落者
于是 我便躺在地狱里"
弥尔顿《失乐园》

一块石头拥抱着激情的残骸在我的堕落之夜
放声哀歌 它发出座头鲸般的爱情绝唱
我感动着 我吮吸着海洛因的芬芳的血液
在这之前 吉它斜挂黑墙 钟表停止转动
矿泉水的瓶盖已经打开 瞳孔里的落日
在欢唱着 它已经给我了一个神情沮丧的
精神幻象 锥形的石头是它明天的坟冢

而在梦幻中 幸福是幽灵虚拟的天堂里的港湾
方舟从未抵达它的泊岸 四月是它的开放的墓园

海洛因飘香的四月 是影子们造访的极乐世界
草叶上的精斑象一朵枯凄的花朵的花蕊
红色的电话机嗡鸣着 一幅倒挂的未来派
名画里 明天的夕光中一只渡鸦发出阵阵哀鸣
当我阳瘘般的目光在空寂的幻觉里寻找夜里的阳光
它正在一个雏妓的梦乡里象自焚的罂粟的投影
瘫痪在幻觉里选择地狱 堕落诱惑着幽灵的幻影
倒掉杯中的剩水 把地图上的天空全部埋没于海洋 看
幻影的脸 它和我死后的亡灵多么相似
我在墙上画下他们飞行的路线 我的肢体
在昏浊 混乱的光线里舞着 最后躺下

2

音乐中的闪电 海洛因在它的瞬息的毁灭中
释放 嗜梦者的嘴暴掠着自我反刍而出的末日之景
而我已经厌倦绚丽的想象 打开冰箱
囚禁黑夜的地下室的门象灰色的单词一样敞开
孤寂的危墙阻挡扑向梦中的幽灵 隐蔽的激情
比一把卷刃的刀更接近歌声的暧昧的本质
准确地说:当我被允许通过我选择的时间隧道
进入芬芳的后院 我看见一具具被悬挂的
裸者新鲜的尸体 我的脸颊挂满泪珠
白色的罂粟花开满整个夜空
我的目光感到愉悦的剧痛 我的肺叶在燃烧

"啊,我这样孤独,不论是那一个圣像
我都向它献出了趋于完美的激情"
阿·兰波《地狱里的一季》


大风继续鞭策想象 白墙上涂鸦的手
随着时间孤独的悲怆的旋律在夕光下独舞
又一个失声的傍晚 我找到通往幻象的暗道
在出口处 我披着幽灵的外衣等候
暗访的回音 (啊,我把毒品遗掉在何处了)
我的战栗的肢体开始放弃摹写死亡经历的
奢望 那么 这张内含着香气的吸毒的嘴呐
要在魔鬼熟谙的季节里吞下腐果的内核 或说出最终的选择

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绝望地转动 医院的
急症室里 手术台上的病人向我索取更多的绝望
奇怪的季节 榆树下站满了等待病情恶化的隐形的人
离群索居的幽灵 束手待毙的焦虑象沸腾的水
幻影说 你们都将在白日的恶梦中渡过美好的现实
一架仿古风琴开始在高烧病人的嘴里咏叹

3

感到孤独了吗 我的金光四射的圣像
它象一只夜莺在我的空荡荡的大脑里歌唱飘翔
哦 毒品的精神 为什么一个佯狂的幻影
选择我做它的替身 选择我的话语及回声
当作逃亡的指令 当我匆匆经过大铁桥时
我又看见了另一个幽灵 或是它的幻影
行走在黑色的水上 召唤着海洛因的精灵

我感动了 当你们想象到一个季节的葬送的
尘埃 正塑起的偶像在死气迷漫的清晨
质询幻想 要把错过的道路重新摒埋
哦 桃花掩面的幽灵 为精神备足了
今夜的火焰和它的灰烬了吗 还有重建的天堂

"在火焰中或在灰烬中找到天堂。"
加·巴拉什《火的精神》


现在 临近灭亡的火光映照一座别墅的轮廓
阳台上 全身长满鳞甲的舞者
一辆白色囚车将他送往恢复记忆的地下牢房 途中
我在镶嵌金色圣像的墓墙前迎候他 我把烟蒂
弹向迷乱的夜空 它落下时象一颗落向大海的瞳孔的
流星 灼目的白光渗透进绝望的骨髓 它
酷似颂歌的最后一个音符 在老式的风琴伴奏下
信奉逝者的遗训的合唱队员 丝质画屏上活动的人形
他们从容地为永恒而歌 在孤独中选择纵乐

当种满玉米的天堂驻进热爱生活的亡灵 迷狂的幻影
我向圣像祈祷 我的死亡将会得到它们的安慰
和馈赠 弃绝于白昼的灵魂 啊
它在毒品的血液里发现天堂的遗祉了吗?

正如灰烬是火焰的居处 幻想是灵魂的天堂
通过毒品返回火焰居所的侏儒 紧随我
选择逃亡进入想象的天堂 疯狂的海洛因摧毁的
四月之舟的航程上 此刻 我的吸毒的嘴
仿佛在阉割一个殉道者的无形之神 我的双眼噙泪
在虚拟的火焰的嘴里 秋天象厚厚的单色窗帘
挡住可怕的阳光和侵袭糜烂的激情的聒噪
我不住地呕吐 在它失血过多的子宫里
跣足逃亡 蝙蝠随我一同轻声欢呼幻象降临

我即将被幸福抬出人间 抬我进入地狱的幽灵
罂粟花盛开在正午 从水上灭踪的火焰
又出现于呕吐出的灰烬里 我的指纹 精液
和遁形的自戮的幽灵完成理想的交接 这是
我唯一的一次准确的自我验证 大海离梦乡
有多远 我的火烧般饥渴的嘴急于回到
记忆的哺乳期 我能否让幽灵终止一群幻影发出的尖叫
或在它的回声里追回火的飞翔的芬芳之翼

4

幽灵是不朽的象征 芬芳是居所的象征
假如不羁的命运 继续放纵它的狂想
我选择毒品作为幽灵和它的幻影们的最后晚餐
我的选择 当我再次被极乐拒弃于幻想的痛苦之处
趔趄的影子在我的听觉里不停地召唤我的亡灵
我看见了另一个我迷入花海 他在罂粟的噩耗里
惊醒 在酝酿已久的词语的凄凉的黑梦中
哦 我的空间仿佛是它肃穆的灵堂
通过我无神的目光 迟缓地向上 攀援期待梦想的庇护
但是 堕落的幽灵的海洛因的世界里已经迷失进出和方向

我不愿再次在冷寂和耗费痛苦的想象中
潜行 当我软禁于海洛因美好的赞歌声中
我看着白色 芬芳的烟在温柔的
吮吸下 象空气沁入我红色的梦乡
旋即 便要带我飞翔 让灵魂出窍
插上无形的翅膀 在四月的哀乐里
飞行 末日的空虚的雾岚之巅
我俯瞰着 比瘟疫更可怕的吐露香气的花朵
这是幻想的恩赐 绝望者接受的幽灵的最后
礼拜 是末日炮制福音者贡献给毁灭的最好祭品

是谁在词语的刑场上宁为玉碎 放弃了
吸毒的籍口 期望圣诞之夜救赎的奇迹
当我吐出刚喝下的冰茶 啊
是紫色的血 我惊讶地发现了毒品的
精神 它制造着另一个我排演幸福而荒诞的
单幕人间悲剧 哦 幽灵 你的幻影们扮演了刽子手的角色
痛苦的形骸 在午夜之后发出惊悸的呼救声

"我一直在到处寻找其它的受难方式,
其它通向毁灭的道路。"
唐·巴塞尔姆《雪白》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 犹如蛰伏冬季热土之下的
冷血动物 在梦外的世界里寻找终结幻想的途径
烧毁手稿的人 终于在下午结束了和他的灵魂
亢长的空谈 垃圾的收集者们在地图上
找到蕴储金沙的河 通向死谷的道路上
幽灵埋葬着幻影的幸福
除此之外 黄金使更多的人受难于对它的享乐
我能够想象的更远 是在归宿之前
找到通往爱情的秘密刑场 在残酷的做爱里听见婴儿的哭声
哦 笼中的时间占据了河流的两岸 我的命运
将要与幻想搏斗 争夺最后一尊水晶棺柩

在此之前 一个受难者的背影将是向下的道路标志
歌吟是它的终结 在这充满遗精般快感的一夜
我几近濒临癫狂 在纸上拆毁时间和桥
带着遇难者的躯壳 我听见了一颗流星的清唱
从轻快的旋律里我给幽灵的信仰安排
空缺的座椅 一个疯子的地下囚室和镣铐

现在 清洗干净的双手继续在冬季的风中寻找
海洛因毁灭的记忆之旅 雪中受难的道路
黄金之光终于呈现在水上 转而隐逝远去
象海洛因给空虚中的我带来的音乐和海 远离了现实的堤岸
我一阵狂喜 当花骸的遗照
它的底片上 黑色音符承负着丧钟的呻吟
新的死亡的庆典 哀乐遍布圣诞之夜
我吸着毒 寻思如何再次被海洛因所凌迟
或者 让海洛因的香气殉葬最后的圣像

5

四月的边缘 穿越梦想是飞的象征
花朵和孤独是毒品的象征 银质的钥匙打开的
噩梦之门 预想的迷途的雕像依然在原地
它的向导在寒风中迷入肉欲的天国
遗体是幻影的象征 当门在我的失眠里
重新关上 手是歌颂的暗喻
有关毒品的另一种有害的消息在电视里
播布 我正象荒淫无度的教皇挥霍着
它带来的无尽的逸乐之夜 那么多的假门和墙
关闭和阻挡自我流放者的脚步步入飞的禁区

征服幻想是一种幻想 当大海变成一条向上的
蓝色之路 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毁灭之路
可它仅是出现于颠覆的梦境
象一具运往天国的秋天灵体
向时间争求着死亡的荣耀 我只是见证者
痛苦的摹写者 我点燃了守夜人手中的灯笼
在他眼中的远方 罂粟花开满了整个天空
象阳光 幽灵统治了被重复使用的歌词
"你听,音乐中幻影的尖叫声……我是
幸运的……我甚至在颓废的激情里……
我的关闭的门上写满了四月的咒语"
他的舌头 语言般柔软的鞭子袭击着疼痛的
黎明"深埋的花瓣在地下开辟新的地狱里的天堂"
不 我将如何捱过以后停电的日子
昏沉沉的睡眠 第三只天眼在它的呻吟中
看见多么美妙的女性裸体 她释放的气息
"是音乐是最纯粹的回声,腐化着倾听……"

我出现在行为艺术的展厅 性器一阵骚动
哦 我不知道他们在表述什么 模糊的恐惧
因为观念唾手可得 浑浊的交流中 塑料模特
不断张开的嘴 它拒绝毒品和它的伪真理
当我回身推动转门 看见一群起飞的人
他们要把精神的革命交还给人生 或是
把激情还原成假设的艳遇 一场虚无的葬礼

而在此后 在我经历的彻夜写作中
我为世界写下了它的遗言 我答应了我的
亡灵 我为它的未来储备了大量的海洛因
我歌颂着它的黑夜 象烟花开放于孤寂之中
这是天堂的新居 我把大门和圣像搬迁到
秋天的地狱 我是多么的草率
我的守灵者竟也接受了罂粟花迷幻的美景
闪电之夜 我的身体象轻烟般升至
虚无的高度 死神戴着的面具拜访了
逃亡之途上的罹难者 我看见了乞求的嘴
在没有毒品的一夜 我是否有信心
继续引导你们 逃向时间的漂移的终点

有一扇门,我已在世界的尽头把它关闭。
豪·博尔赫斯《界线》


亡魂 告诉我谁带着光的尸体逃回到这个夜晚
它带着我的词语回到海洛因的晨歌中
我的依赖之光 它象信使从地狱带回
圣像的呼吸 带回了时间尽头的所有颂辞
我的飞翔之魂 他将在世界变暗之前点亮花朵
照亮了梦幻生活中唯一充满光彩的睡眠

哦 当歌声里的罂粟灿烂盛开 歌吟的
欲望 支撑嬴弱的幻想继续捕获宿命的音符
点缀残酷的爱情 今夜 我的欢乐缺少颓废
我们的未来缺少痛哭 思恋成为悼念
期待犹如一次温柔的行刑 假如我们在地狱
邂逅 那里的抚摸是否象毒品具有涅磐的
魅力 即使我们在日落之前已经无法抵达
关闭的门 当毒品赐予肉欲风一般的幸福
足以使我们从容逃离臆想编撰的寓言世界

6

我已语无伦次 在海洛因的精神世界里流亡的
灵魂 面对这样的迷离幻象而惊恐
发出凌迟般尖叫 又是怎样无可理喻的诱惑让我自我闭禁
高处的幽灵之家 现在是死亡最后的盛大庆典吗
我听见了怪戾声 来自一只污秽的夜鸟的呼救声
幽灵的骷髅之舞 投影在空屋的一面悬挂于半空的镜中
火光象它嘴里吐出的血 伴随我渡过地狱里的
一季 一张白纸犹如是自缢的幻影嘴中吐出的
长舌 我在上面写下了诗歌的引言
我躺在墙上 我承认 世界正在日趋衰竭
歌咏的生活 当我的声音被抵押或出卖
我已经背叛了荒唐的原则 我的精神
已典当给享乐的眼睛 我的理想已毁于它的典故

如果漫游的歌者在世界的尽头听见幽灵的祈告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的亡魂 末日的幻影
正引导你们走向幻灭之海
在那时海洛因带着死亡的芬芳歌颂着最后的
归来者 我已经在花园里完成吸毒的仪式
这迈向天国的第一步 沿着鲜花竞放的狭路
我神情凝重 仿佛再一次的选择歌咏便是毁灭
鲜艳的花瓣犹如是太阳滴落而下的祭血
这是幻影的粮食 由我带往它们绚丽的国度

我还将在忍受它给幻想带来的它的寂灭晚景
哦 在它开禁的墓园 吊唁者的怀念
在表达着他的恐惧和生的眷恋 一阵悲泣
在穿越梦中的幻想惊醒我的灵魂 在此之前
我正与一群黄色僵尸共舞 我对他们发誓
二十一世纪 我将如何在海洛因的吟唱声中
接受幻想馈赠的明天 阳光灿烂
哦 新的生活已经在梦想中 幻觉的受难者
结束了它的旅途 罂粟发出了最终的祈告

将是你的精神殉葬我的幽灵 我站在幻想中
芬芳的最高处 将是你的幻影在秋天的遗体上
镂刻下罂粟的遗言 哦 让幽灵的笑声
终结幻灭之旅吧 当人类再次拒绝我对死亡由衷的赞美
身穿米色风衣的幽灵 你将带我出窍的灵魂去何处
飞翔 在一束白色罂粟映照的天空下
我看见一群走兽行尸 它们向我索取光的躯壳
还有金色的歌词 象是死亡的美好的标记

"死亡啊,留住这些幻影吧。"
阿·金斯堡《祈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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