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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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

操场已经没有了。

外面装修过的四层教学楼和它下面的空地。

校门口的杨树早已躺倒,在某一年被砍去。

沙包,跳绳,

游戏是旧的,欢乐的动作是旧的,孩子们

已经换了。几乎

想不起什么人的名字。当

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

楼里依然如故。光线阴暗地

照在磨光了的水泥地面上,仿佛这里

已独自沉睡了十几年。在墙上,

雷锋的画像已经在左边由上至下撕裂

上面仍旧是1979年小学课本里的颜色。

没有人再认识我

我也不可能再认识别人。

教室还在,楼道拐弯尽头的办公室

还在。我似乎看到我坐在某间教室里的第几排。楼道

一侧的小黑板上有孩子们抄写的方块字,那些字

再也不用去学,失去了它们

对一个成年人的吸引力。

跳绳和掷沙包的笑声和

尖叫声从窗口传进楼道,我回过头

看到走廊尽头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在外面的行人、商店、灰尘和阳光里,

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个

熟悉的名字,和他们失去的年龄。

学校已经在时间里缩小了。把并不

使人留恋的东西留在后面,把它吞没。杨絮这时

落在孩子们奔跑嬉戏的脚下,并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在衰败的城南的一角

我是那个当年坐在这里的孩子。我站在他当年

站立的地方,希望抓住当年

那束从树叶缝隙间射下的阳光。

 

《穿过街上的灯光向北》

你的女儿,她也老了

在午夜,街上没有人了

车轮迟缓的声音

你的母亲坐在轮椅上,裹着棉被

象风化的石像,看不清她的眼睛

街上没有人了

在春天的深夜,路边的树

已经发芽

身后远处,小吃摊上灯仍亮着

三五个人坐在桌旁,辛辣的汤的香味

街上没有人了

路灯光下的深夜。推着棉被里风化的

老太太,向北去了

穿过街上孤独的灯光向北去了。

 

《城边》

春天,他们把被褥晾晒在外面的绳子上

杨絮进了屋里,穿蓝背心的工人低头用铁锨铲着土

风骚的女人的屁股穿过了阳光,使纱窗里的房间

生出性欲。那张愚昧而且毫不善良的脸在

自行车转弯时消失,在城边的菜地旁汽车搅起污浊的烟尘

治梅毒的广告贴在浅红黄砖墙的

拐角处,电线越过房顶,胡乱地交叉在半空。树叶

的嫩绿色又要开始

新的征途,它们违背了人的死去的

春天但又怜悯着他们

阳光在下午照着尖的房顶,砖瓦

在梁上驯服地躺着。没有人

交代它们去做什么,看什么,进行什么样的行走

一个房间里幼小孩子的哭闹声从外面传来。

 

《傍晚时分的节奏》

海淀南大街上

黄昏时分,商店门口的灯亮了

起来,照亮人们的面孔

切羊肉片并让它掉落在塑料袋里的节奏

人们谈话的节奏

一个男孩放学骑车回家时车铃和脚踏发出的

节奏

老头看着逐渐降临的夜色默默抽烟的节奏

叫卖声,叫喊,笑和骂的节奏

一个维吾尔人扇着架子上的碳火烤羊肉串时思考

的节奏

金黄色的烧饼在嘴中发出喀嚓声

羊肉烩面上香菜漂着

我仿佛一个人坐在中国古代夜晚

集市的某个小饭馆里

电话铃和翻炒栗子的节奏

买熟食的人看着刀在板子上切肉时

眼睛里的节奏

鞋帽摊老板收拾货物和拉下铝合金门时的节奏

以及夜晚降临并把人们送往他们

的不同目的地时的节奏

一个中年妇女下班后提着菜篮子在路上走时

脚步的节奏

汽车缓慢地鸣笛转弯时的

节奏和

树叶在秋天的黄昏落下时的节奏。

 

《以自豪的名义》

我要跑过所有的街道告诉你们那些消息

我要跑遍所有的街道,在洪水到来之前

我要宣称每个人都应该自豪

我要跑过所有的时代,所有的国家,所有的地域

经过他们的人民

那样我就会满足地宣称

我宣称每个人都应该为他们自己而骄傲,即使他们

生活在黑暗、混乱和愚昧之中,即使他们

眼睛里有悲哀的表情

我要宣称每个人都是应该自豪的

 

 

 

《抬头的瞬间》

如果我能把他们

留在那些照片里,而不是让他们

消失在街上的光里

他们就会重新站在你的眼前,把某个年代一瞬间

的光亮放到你的手里,一直保持歌唱和欢乐的姿态

赞美自己脸上的阳光

 

《选举日》

十二月十五日,区人大选举

我离开了他们的催促

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权利的话

我要行使的权利就是

放弃这个权利

 

 

《中转站》

在这里,我的过去和现在

被联系到一起。能够清晰地看见

外面的院子,和窗帘上阳光的影子

我穿过一间屋子,

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

一切都静止着,不知道

我将被发送到哪个

时间的货场。

城市围绕着它旋转,直到

天黑了,又过去十几年

冬夏水管里的水都是凉的,向着衰老的太阳

人在不停地行走,只有电视活着。

我可以轻易地写出这个字,但说不出

对它的感受。

我是个隐藏者,一个

可耻的人

 

 

《在丰台的一个早晨》

清晨,我躺在床上,还没有完全醒来

在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一个女人疯狂而平静的声音:

“面包总会有的,哈哈哈……”

我听到里面暧昧的仇恨,那

生活里的恐怖

《旅行》

夏天飞进了沙子,飞进了天空深处

在偏僻小城镇的上空徘徊着

阳光里的梦每年都不一样了

杂草长的有一人高,昆虫们

在里面过着它们闲散的时光

有一个讯息显得如此遥远,沿着

两侧绿色繁茂的石子路

飞走了,带着行李

离这里几千公里,在梦的阳光下

闷热的天空里雷阵雨带来那里的水和风

火车带他们离开一个地方到

另一个地方,快速地蔑视城市

快速地经过边缘向着阳光

和草的深处走去

 

《站在北方阳光里的人》

他不愿再去悔恨,或者抱怨

他需要在阳光透明的时候实现一个梦

这个季节,北方炎热的大地、树木和

城市,昏昏欲睡,头脑轻飘飘地想要飞到远处

遥远的

远处,那里也许

什么还没有死去

蓝色的天空,在它的深处

黑暗的宇宙无限悬垂在

我们的头顶

这是在白天,细碎的阳光里飘浮着梦

他希望抓住一些什么。

 

《冬雪之夜的劳动者》

湿漉漉的夜晚,公共汽车上冬天吹进车窗

城市的灯光在游动

劳动者的灵魂和肉体仍在运动着

抱怨着工作着寒冷着谈笑着撕烂了雪花

在橘黄的路灯下洒下细长的背影,走入

城市的角落

 

《街口的路灯》

在那样的夜晚我们在挂着铁架的灯泡后面

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我和我的朋友们

二三十岁,在路灯、店面招牌和照明灯泡下

脸孔发着光

盼望每个路过的人会停下来问两句关于

我们也喜欢的摇滚乐的事

路灯在脑袋里摇晃着,荡漾着象海面的浮标

在街道上,在炸豆腐串的香气夹杂的谈论里

我闻到关于我们的青春尚未死亡的一点气息

通往不同方向的火车经过时树林和阳光

保存着对音乐

以及灵魂的记忆

那是山西路军人俱乐部

或者洪武路夜市,一九九三到一九九五年

路灯闪烁着,闪烁着

午夜前行人已经在街上消失

我们踏着地面发出黑夜的声响

这声响现在在我脑海里回荡。

 

《站在深夜九层楼的过道里》

抽了一口烟,楼道的影子

映在窗户上,和外面夜晚的城市

重叠在一起

窗户的影子里,同样有那部电梯

悬浮在城市的上空。城市的

火光已经熄灭,蜷缩在

它远处的港口。

我想这部电梯同样--会在虚无之中

下降,城市的空间,

和这建筑物里狭长的方形的空间,那么--

梦的空间在哪儿?

当那 电梯的门关上 它将在原地

上下运行,你希望

上升得更高,还是走得更远?

 

《在朋友中间》

有时候你会回来,用光幕笼罩了我们

肌肉会牵动我的神经让我觉得自己同样是一个说谎者

你的嘴里发出动人的光亮,然后你去大街深处

寻找另一些东西

每一次我都会迷惑,笑容是否是最真实的,连悲伤都是

这样。

是什么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并使你安静地制造混乱,象

天使一样每次都能获得你想要的

但我看到你的脚已经停下

你要回到你自己真正的 隐秘的幸福之中,

你不会真地感到不安,对某个人表达歉意,因为那只是

你要抛弃的一部分

来吧,坐下,回到那间屋子里,再做一些小小的游戏

用谈话把彼此引向各自的幻觉

现在街上又恢复了平时的安宁,屋子里仍然会有阳光

信任已经腐烂,信仰在滔滔不绝地重复

等到这个房间腐烂我们会各自离开

而你仍旧会闪光

当你说你要把心灵和生活分开

你所说的一切已经和你的脚步分裂

 

《在河水的上面》

当你的身体被放入河水中

你穿过了那些西藏的经文回到一首安静的安魂曲中

你将回到杰克和尼尔和比利的身边回想你们

在墨西哥和坦吉尔所做的事情

阿伦,现在河水在流动,你的念珠一定在你的

眼睛后面闪闪发光

你用尽了你的一生只是为了寻找爱这最神圣的嚎叫

你的氢气点唱机在恒河之水的神圣宇宙中

催眠般做响

带上你所有的行李走完你在美国在所有海岸在印度所有的

旅程吧告诉我诗歌应该如何象能量一样流动

阿伦我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夜的轻柔的回响

它就在波涛之上卷过世界

我想那是杰克的钢琴声杰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啊他也

许衰老了这些垮掉的孩子们衰老了

你终于超越了你的肉体你的同性之爱你的所有的时代把

它们捏在手心的一张小纸片上

去带给所有已经消逝的时代你的问候

阿伦当光从城市里消失世界是否会象核弹一样

毁灭?

阿伦内奥米已经看过你给她写的诗是《祈祷》她已在

天堂的疯人院里看过了

阿伦你可知道这些

中国的垮掉的孩子们穿过了国际隧道的扬声器听到了你

的嚎叫?

阿伦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是带着爱死去的

就让河水流过你的身体你体内的能量会在海洋之上闪耀

阿伦所有的星星都已经在地上了这不是我的那颗红色的

星星当大陆在耻辱中死去

再也不需要幻觉了你的狂喜让你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你变

成了金色的向日葵

你穿过了古老的哥伦比亚大学过去涂有你的涂鸦的墙壁

你穿过了六十年代嬉皮士们的和平聚会

你在美国的本土上曾为越南哭泣又因为一场

骨肉相残的战争的结束而欣喜万分

你的鲍勃·迪伦把你的垮掉字典放在摇滚乐的音箱里

打开了六十年代的大门

现在,阿伦,大门已经关上

你是带着爱离开的,带着佛徒的双脚

被一双使河水流动的双手带走。

 

《悲哀的星》

即使你是个孩子,你的

头顶仍有一颗星,在那里闪亮

成人们,自愿或是被迫

潜入地层下的黑暗,他们的

宗教在冰冷的岩浆

中粉碎,并且玷污了星星

垂下沉重的带舌的帽子,你的青春

仰面躺在地上,有一个

在痛苦转为麻木中模糊了的影子

愿意在水银中爬向远方。

 

《拒绝人的世界》

流水从卵石间和树的根须和败叶间

静静地穿过。许多个世代

过去了,似乎永远不会

有人到这里来

风穿过树林,在它们的皮肤表面

爱抚着。

人不会到这里来,他们的

脚印不会出现,他们不会参与

幽暗的泉水下的

死与生,这永恒只属于你们。

光线柔和,寂静

甚至忧郁。生和死是自然的,不需要

喧哗的葬礼与仪式,在这个空间里,没有

任何生命会消失,它们互相转换

一个默契的轮回

在清澈的溪水里,有重生的形象。

可以听到

阳光透过树林缝隙时明亮的噼啪声

以及星星从遥远的苍穹深处传来的空旷的

铃声和钟声,有时,月亮在一种神秘的响动

之中移动,穿过白道和黄道的交点

穿过野兽忧郁的眼睛或者

某个城市里的精神和生理使他们想起

被抛弃在时间的角落里的东西

那是

不属于人的世界。因为没有

思想的践踏和欲望的摧残,它们在一种静止的

时间里存在,用一种

头脑不能理解的语言交谈,或着歌唱着小夜曲和

亲吻死亡并泰然告别的安魂曲。当

一滴水落入幽暗的山涧或溪流

它的波纹与回响已经传达了它内心的一切。

 

《无名的阳光和月夜里的天使》

不要为生命悲伤。

丛林中的阳光里有天使亲切的身影

她在你的耳边低语

用温柔的双手洗着你的眼睛

从湖面上升起了正午、白昼与黑夜

她陪伴着你

她睡在你的身边

她召唤遥远的天空边缘的星星来到你的眼前

她在月光里迷人地裸舞着,沐浴在

银白色的空气中

乳房象松果一样坚实而幽香,她带走了忧愁

把它们埋在树下。在她洁白的衣裙

后面,她在和风轻声交谈

她告诉月亮上隐居者的秘密

她穿过一条清澈的河流在里面

洒下乳汁

她越过树林的顶端在山峦的夜雾中飞舞

变成云的暗淡但意味深长的眼睛

她熄灭了焦灼与仇恨,在树木的年轮里

种下微笑但不妥协的泪水

在她的头发里她是个孩子。

 

 

 

《爱》

L-O-V-E,Love,这个词

是爱

F-O-R-G-I-V-E-N,

Forgiven,宽恕

 

《错觉以及那之后的一切》

或许坐在房间里的时候你--

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信仰。

随后,你走出门,站在沸腾的阳光

下面,一个小小的

自以为领悟了的真理迅速又

湮没在街上,湮没在奇异的人群里。

就在

那天夜里,骨头在酥响

身体上爬满了狭长的空虚,没有一盏灯光是靠近的

你在人们中间破灭

你找住闪电,又把它

按入水里。

 

《大规模袭击》

一个泯灭的漩涡向他环形袭来

能够闻到这种气味,街道上弥漫的气味

他走在自我的边缘,他自己已经变得陌生而危险

空虚象漩涡向他们环形袭来

这时他们的青春满足了

因为他们也许知道--为灵魂努力

是痛苦的

一次失败的青春伴着洪水向他环形袭来

 

《西红柿的故事》

节日--西红柿的节日,在一个西班牙镇子上

用西红柿,人们相互投掷,相互将对方

埋入西红柿的泥浆中

夜里,我们三个人,去住处不远的

果园里偷了一书包葡萄

回来的路上,迎面的路灯下一个

平板三轮车上满是废品的人正从深夜里

骑回家。

随后是西红柿的时刻,一个使我

刚才感到有些不安的瞬间

在非洲,太阳烤焦了所有的

西红柿,秃鹰收起翅膀,站在地上

等待吃掉下一个小孩

随后,不仅仅是西红柿

不仅仅是西红柿的瞬间

货物正在运载,从一片大陆

将货币、粮食、西红柿和空虚

运往另一个不饥饿的角落

西红柿的银行结出了硕大的果实

可以埋掉烂的,或者烧掉它们

或者把它们倒进太平洋里,并在电视里

看到另一些人在燃烧,他们的胃--

一个空空的焚尸炉在燃烧

所以,如果我拍一张照片,我要把

西红柿的节日,和非洲,和一艘满载的货船

把它们放在一起

 

《我仍旧相信》

今晚我想起许多死去的灵魂

以他们的死使我的喉咙哽咽

我确信有这样一些灵魂的存在,我仍旧相信,我仍旧

相信

在自由的前夜,他的身体已经

化做一团光亮,他知道他从不曾

是一个诗人,他只是说出了那些话,我确信存在过那样

一些话,它们比任何伟大的诗歌

都更加伟大因为那火焰

已经烧毁了诗的框架

他走着,向前走着,走向死,也走向

他的自由,“自由就是不被别人也不被自己压迫”

今晚我想起了无数死去的灵魂,我想起了无数由这些

灵魂吐出的话,以他们的死--换取了他们

在一个世界的永恒

我想起那一代又一代人--年青的、站立的,随后又倒下

用他们的青春烧毁了自己,用他们的火

烧毁了他们的死

用他们的声音留下了种子

用他们的名字使这一代人耻辱

因为我仍旧相信,我仍旧相信,我相信在所有

伟大的语言之后存在着更伟大的灵魂

去看中国,去看看中国吧

我仍旧相信

 

《哭泣者》

她可爱地轻轻扭动着腰肢迎面走来眼睛里有种诱惑的光彩

但我并没有对她看上一眼对她笑上一下她如此可爱她的眼睛里仿

佛象水她本该受到无数人的崇拜而她可以从中选择带着她了不起

的尊严她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因为她如此可爱哦你哭了内心在哭

泣你差不多感到你的内心已经死去你说人们为什么如此残酷地对

待一个公主这个时代难道不再相信爱情现在天晴了头顶都是星星

宝贝你又一次希望把我们利用但是你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你的心

在哭泣你的乳房在哭泣中颤抖着更加迷人了宝贝你的内心在哭泣

你差不多感到自己就要死去在这个黄金色国度里而且你需要一个

男人做你的梯子你需要在他的怀里装死你的眼泪珍贵的如同葡萄

当你看到汽车向你徐徐开来停在你的身边你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当

你出现在人群里展示你精心装点的身体你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啊上

帝是多么美好他给了穷人以贫穷但给了你完美的身体他给了男人

一个突起而且给了你一个凹陷他建立了一个银行而信用卡就在你

的皮肤里现在天晴了头顶都是星星宝贝你终于破涕为笑你看到了

即将到来的黎明一个美好的明天未来在向你微笑

 

《给哭泣的星星的挽歌》

一阵现实的光后面

穿过被快速阉割的青春

一次失败的飞行,飞行。

一颗现实的原子弹炸裂在城市上空,罩住太阳

燃烧的翅膀

用蜡滴烫伤了他的双脚

一次快速的恐怖活动之后,就会剩下

赤裸的现实,而孩子们一夜

之间就变成了成人,中间没有任何停歇

一夜之间,就在一夜之间,甚至连他们的挽歌

还没来得及完成

孩子们的头顶出现了一颗

大大的星星,现实的星星,象现实本身一样有灰

白色的光芒,罩住了太阳

银河在那个夜晚消失,在那个夜晚消失,连他们的

挽歌都没来得及完成

星星象刀刃一样闪亮,太阳象刀刃一样闪亮,城市象

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街上是现实,所有的现实,堆满得如同食物

如同信仰,如同坟墓,如同名字一样丰盛

如同他们不得不倒光的自己

如同他们在青春慢速公路上的快速自毁

如同他们纷纷腐烂的隔夜的精神食物

在一阵眩目的光亮之后,他们去抢食灰烬

太阳象一个巨大的弹弓,把他们

瘦长的影子射向世界的尽头

 

《夏天就要过去》

注视她的脚踝

注视她的胸脯

注视着她从街上走过去,消失在路的远处

注视着她的眼睛

注视着她的衣服

想象她很美好,想象孤独已经结束

夏天就要过去……

 

《在衰老的房间里》

夜晚即将来临,一扇窗户上

反射着天空西面金色的余晖,她在那扇

长长的窗户旁坐着,

靠在暗淡的墙壁上。当她向外面

望去,天空里

遥远的火光已经熄灭,她少女时代的

梦幻,被埋葬到星星的下面

衰老正从黑暗中,沿着世界的

这间屋子的墙壁,爬满曾经充满弹性的肉体

她身体的一部分

已经在城镇中坠落

没有人再需要这个老太婆了。

就在

雷阵雨打湿外面院子里的地面的时候,一种轻柔

的脚步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她已经变成了需要更多的阳光

和更多的下午以及更多的回忆

的人,圆形的小闹钟每天在阳光下的窗台上

滴答做响

她已经穿过了破旧的世界,把

少女的衣服扔在身后,

时间在这房间里舞动,颤抖

水将流过那倾斜的天空,那些

白色的潮汐,穿过月亮孤寂的剪影

又是一个新的起点,在这里

她会重新成为母亲和孩子,

而她的羽翼--在时间中燃烧殆尽

衰老是唯一的收获和回报

希望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很远

她希望当眼睛穿过傍晚的太阳,整个天空

将为她开放,一切植物

以及流水,将为她歌唱

她在盼望那个和她有同一个名字的小姑娘的归来,在

那已经消失的城镇上,在那钥匙已经成为尘土

的小小的房间里,回到硬硬的木板床上。

 

《穿过北京西站》

穿过西站,走向340车站

飞快地走着,经过路两边的杂草和杂货店

东边的地平线上,一大块菜花状的云

浓密地压向施工中的楼群上面,有人在宽阔的

广场上放风筝,另一些人

坐在马路沿上向天空里张望着

那块云会在东边降下大雨,它是由

急剧上升的水汽形成的,自然在它的

里面产生了一个神圣的过程

这是需要崇敬的。自然是需要崇敬的。

我想,如果明年

我也能这么快地行走

会看到更神圣的。

 

《你在夏天的舞蹈》

灯塔仍旧在呼啸,而你已经弃船逃走

你的欲望现在不再拒绝那些黑暗了

你把它叫做爱情。至于我,是需要一个女人

还是需要一个肉体,我也说不清楚。穿过夏天

你舞蹈着,牙齿和眼睛是闪亮的,不过它们不再洁白了。

因为你的谎言洞穿了你自己,你将又一次

得到并失去,因为爱情

爱情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只是一些口号

在我们中间,肯定有人出了问题

借口已经将你解脱,将你放逐在

你的伟大理想的坟墓里,所以无论你

再选择什么,你的眼泪都变得滑稽

 

《小型聚会》

三个熟悉的面孔

坐在熟悉的饭馆的同一张桌子前面。啤酒,

无数次重复的饭菜;这时我想起

那些曾经在同一个天空下面的人,现在已经

各自走远

男人和女人们--过去的男孩和女孩们--正在进入

最普遍的轮回,生活的破冰船的刀刃

切碎了他们的幻想

过去的一切春天被埋入石炭纪

在青春的圆形钟罩下面,掠过头顶的阳光

尴尬而衰老

因为只有抛弃,抛弃--才能够

活着。没有什么可以

真正怀念了,仅仅存在于

想要抓住身后的绳索以避免

未来的漩涡的愿望中。

 

《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诞生和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去》

天空开始变得湿滑,涂满了

泡沫般的油脂

你曾经盼望过一次滑行,向着

有人居住地域的光亮

但是那个年代,很快过去了,你的衣服

也已经变短,你的影子提供了新的陌生。

在一个潮湿而炎热的夏天,当一切

都已安排就序,你不再摇头,用手

刹住了引擎。“欢迎”。

你已经找到一些

你们的相似之处:青春,一个

已经结束的游戏。低垂着,平行地,在同一个平面上

幸福将要使人从内向外爆裂,甚至没有

谎言,放射出想象的光彩。

这一座座城市,跳舞的池子

使人相信一切

只是被迫地不断继续

当流星划过夜空,算命的人会说

有人正在死去。

这个骗局不需要证实,因为世界

会取得它自己的平衡,用不断涌起

又湮没的泡沫。

 

 

《正午的阳光》

时钟仍旧指在那沮丧的一刻,在这些

又一天的又一天里垂危地摆动

电视播音员用手指着后面

沮丧的天气,我们则坐在这沮丧的

城市里。

孩子们放学了,正午的阳光压弯了他们的脊背

我希望吃完饭以后能在食堂空荡荡的大厅里独自留下

我坐在时钟里面

盗窃我的灵魂。

正午的阳光压完了他们的脊背,我,我一个人

我坐在时钟的螺旋里面,我,一个陌生人。

我,我盼望有人

能够到来,我盼望今天

闪现出另一个世界

正午的阳光,象吸尘器,扫过无数个脑海

沮丧的水手们从海上回来了,再次回到

各自的家中,那沮丧的水手,他们回来了

再次回到安静极了的家中

一天又一天,是一片同样的海洋,同样

一无所获,同样还要盼望

但今天,九九年九月十五日,正午没有太阳,是个真正的阴天

 

《国家的公民》

这阳光对你来说很熟悉了

你猥琐,尚未完全衰老

就象阳光一样猥琐

看,在外面,沉睡了一年的人们

正在从仓库里卸下丰满的节日,他们不得不

把它分割,好享受一下发自内心的快乐

看那些阳光下勤劳的人,正在搬运苹果、食油和钱

走在今年收获的路上

这阳光对你来说很熟悉了,你从来也不会真地抱怨什么

你早已找到了位置,并选择从这里

走向死

下午的楼道里不时有人在走动,一个又一个梦

接连被惊醒,你端坐在你的选择,和你的生活里面

猥琐,但是尚未完全衰老,象阳光一样有种慵懒的满足

 

 

《陀螺在午夜转动》

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

你就已经失眠了

你坐在寂静的窗口,如果你笑起来的时候,

会象那只蜡烛。

你说:“我们就是这样度过夜晚的……”

你知道,我们都需要足够的食物,需要足够的

光线,以度过

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你整夜无法入睡,梦--

已经离你远去了

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人变得衰老时所表现出来的

那种被动的清醒

我们象度过每个冬天一样

度过所有一个又一个季节

你曾经告诉我,我们都需要足够的食物,需要足够的

光线,来度过那些漫长的夜晚

而且需要水--需要水来得到真正的平静

现在我看到你坐在那里,想象你笑起来的时候

会象一支蜡烛。你已经很久没笑了。我看到蜡滴

从灯芯旁边流淌出来,凝固在昏暗的桌上

夜晚,正在象鲸油一样燃烧,并将把你

投入一个燃烧的白天

 

《孩子和他夏天的飞碟》

那是八十年代的一个夏天,下午

乌云间光亮在游动,一场暴雨后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小水洼

我们几个孩子,十岁出头,在工地的沙堆旁边

忙个不停,伸出一只只小手,从沙子的深处挖出

棕色的胶泥

我把它们捏成一头小猪,或者一头小老鼠

并用水彩笔给它们上颜色,我捏着那些泥巴

就象现在--十几年以后--九十年代的某一天,

紧捏着我的生活,并且两手出汗

就在那个八十年代的下午,那时正值我的童年,

我看到乌云的缝隙间出现的一个又一个

珠串一样的光环

现在,就是那些泥巴都是值得炫耀的

但那些乌云缝隙中的光亮

象飞碟一样消失了。

九十年代的一天下午,我起床

阳光象梦一样消失了

我把脚踩在地上,地面是如此坚实

十年,一个年代,已经过去了

而我还想接着再睡

 

 

《每一个夜晚》

我看见窗户上

有我的影子,和后面闪动的电视机屏幕

窗外,是点缀着灯光的深夜。

我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凌晨三点钟的房间里,在这个时代

的夜晚一声不响地走动

有时坐下,把台灯按亮,抽一根烟,笔尖在纸上

发出摩擦的沙沙声,有时

我坐在向后歪斜的皮坐垫椅子上,看着最后一个频道。

我自己在头脑中回响,那是一个什么

样的声音,把我拉近

使我想一些和我自己,和你们,和所有人

有关的事情。

 

《一生》

愿望妥协了,然后

变成了这些文字

你撞到一面墙上,一面玻璃墙

你把所有的话都写在墙角下面

这是一个玻璃罩,是的,愿望--爱的愿望和

愤怒的愿望,不得不向距离妥协了

你需要雨衣吗?好,穿上

它。你呼吸的空气,不能和你的

幻想混淆,你是否明白,或者你仍旧

不太情愿?

你说,休战吧,但是战争

是以一种需要的面目

存在于所有人之间

--这就是爱,一个已经失去光泽的

衰老者,在年代之间,在人们之间

象树叶,象傀儡一样摇摆着

他们带着热情,他们带着愿望,他们伸手去抓

但后半夜是寒冷的

而且只有你自己知道。

 

《激光之夜》

她走过街道,接着

她走进楼里,她听到空洞的笑声

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响起

外面,那些

闪亮的灯光

在一个疏远的城市里

而爱,是对我们

所有人的嘲笑,它

既不知道如何付出,也不知道是否

能够得到,它悬挂着,悬挂在

你的后面,象春天小小的死尸

正在渴望埋葬

我坐在那里,在

你们身边,我听到你们的交谈

我等待着 一个悲剧的出现,

我喝着饮料,已经无动于衷

对于自己的、别人的生命,已经无动于衷

外面,那些

点缀着钻石的、激光的夜晚

我听到北极转动的沉闷声响

即使洪水,也不能真地把我们埋葬

因为你的嘴,一块肿胀的海绵,正饥渴地

想从那些灯光里面

吮吸出水

 

《那就是现在》

1972年,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27年过后,那些街道消失了

我知道消失这个词--已越来越占据我

生命里的重要位置。

1972年,我出生在一个盆地里的城市,在河北

在文化大革命之中

当这次革命消失之后,其后又过了二十年

那就是现在。

 

《人》

每一天每一天

你坐在你的创造你的快乐和痛苦之中

象耶酥一样虔诚

你本该是个传教士

你应该象凡高一样布道

 

《内陆》

就连太阳--也是疲惫的

就连商店,就连你的下一个

不在意的小动作

又一次,你走上这些流放者的疆土

坐上公共汽车,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他们仍旧只有回到

不属于他们的白天和夜晚之中

他们仍旧只有

在电线杆下面

为一毛钱、为他们的关系、为他们辗转于

城市里的未来哭泣,为他们不得不死

带着他们没有的尊严,埋进

深深的财富

那么,为什么

不回家呢,回到路灯笼罩下的

阳光直射的、带玻璃窗户的洞穴里?街上

不会有人爱你。

 

《世界》

位于这个世界的中央,或者

在它偏远的边上

是的,你--感到痛苦

我的痛苦--是由我自己、你们和他们

造成的;你的痛苦

是由我们、他们

和你自己,裂痕--已经出现

所以你对世界

还有什么要说的?你知道

世界是你们、我们和他们

 

 

《V》

今天来到的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即晚上

8点钟左右。这是一个由熟人组成的地方。我看到了无数熟人,

他们的脸--一个接一个从黑暗和灯光下冒出来,有时也许会被

香烟(都宝、嘉得乐、威龙……)的烟雾隔开。熟悉的陌生人,

和陌生的熟人,就是这么两部分,你明白?如果现在是冬天的话

,会有一天晚上,会有某些笑容,会在这灯光下冻住。

后来演出结束了,酒吧的楼上、楼下和外面都是聊天的人。

当然,我会注意到你,你这著名的玩偶,我刚才甚至被你的音乐

打动了,你是第二个演出的。现在你在讲话,你在和旁边的另一

个著名的玩偶讲话,关于某些展示身体的东西。她是一个性感的

女人,我听得出她在和任何人说话时都表现出一种甜蜜的小小的

关心,象她的声音一样有种小小的甜蜜的性感。

9点钟左右有个中年妇女,戴着眼镜,穿着很普通,象11点

钟那会儿到门口的几个小女孩一样,手里拿着一束花,有点怯生

生地带着笑问有人要买花吗。后来有人进了出租车走了。门口演

出的铁牌有一次差点被人碰倒。

地面上有一道裂缝,每个经过的人--即每个熟悉的陌生人

或是陌生的熟人--都会在不经意间在上面踩过去。那边还有二

十个人左右在聊。后来我打开自行车。

我推着车,不想骑,我准备推着走上很长的距离。经过侧面

的胡同口时,传来一对青年男女的声音:“你想怎么着别人就要

怎么着吗!……”我瞥见那个男的贴着她架空胳臂,在一个酒吧

昏暗的的招牌下,想要解释,也许是想挽留,或者是威胁,或者

可能在无耻地乞求原谅?

走过体育场,再向西几百米,便是体育馆,然后不知道是哪

一站。我拿出相机,想要拍路灯下自己脚的影子,最后我拍的是

一根电线杆在路灯光下的影子。在灯箱广告前我又一次停下,我

取出相机,左边的一幅把两个女人的脸和一行字中的“新包装”

三个字圈在画面里,右边的一幅把那张笑的大脸、那瓶可乐和一

行字中的“活力”圈在一起。一路上,我还拍了汽车道上的拐弯

箭头和地面水洼里反射出的路灯。我其实并不能给自己一个理论

上的理由,告诉自己为什么要拍这些。

现在就是平安大道。车站的广告牌上不时有平安保险公司的

广告。人已经非常稀少。车辆还有一些。道路两侧的路灯,以透

视关系一直延伸至那对我来说足够远的远方,并合在一起,成为

一个大大的、稍稍有些倾斜的字母:V。它代表胜利,是

这个夜晚的胜利,还是我的胜利,

还是什么别的该死的胜利?

 

《是什么?》

你能感到孤独,但不知道孤独是你的,还是这个世界给你的。夜晚浮动着那些声响,或近或远,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或者在某个人空荡荡的头脑里回响。有一个人,向北走了三十米,然后停下,在雪线处停下。有什么疑问吗,你?是什么?无论是什么……。午夜的时候太阳在地球的另一面,在你的脚下,你在失眠中高烧起来,做上一些无法解释的梦,直到天亮,终于发现它们并未真的发生,随后松了口气。没有一个信条可以免费发放给每个人了。如果你半夜里出门,不要忘了关上门,否则会影响屋里的人睡觉。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中,那就是你的城市,一片白茫茫的颜色,耀眼。一团干燥的火焰之中,那就是你的城市,火焰使周围的空气剧烈地抖动,所以城市也在抖动。没有一个信条可以用来抵挡一切了。现在能够免费得到的--已经不是这个。是什么?无论是什么……。

 

《你是一个劳动者》

你曾经是值得为自己自豪的,你曾经是

你的生活的主人

你曾经以为--劳动--会换来平等和尊敬

但我们这个时代--是个人资本的时代

劳动是可耻和低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