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我承认自己对于艺术的喜欢是很真诚的。纽约有许多的博物馆,
  里面有许多的艺术。我特意跑去看了一遍梵高的邮差系列。
  我几乎没有因为这次的经历而爱上梵老师,他居然可以把一个络腮
  胡子的大傻哥们儿邮政工作者认真细致地描绘了18次。当然还有
  喜欢把妓院的旖旎以超现实抽象手法加以丑化的毕加索老师。
  
  在我叹为观止那会儿,我碰上了她。她有着一幅唐人街上最常见
  的后殖民年代生存女性的标准打扮。长的而且染了鸭肚子黄的头发,
  唇环,短裙,当然还有装饰着趴地熊的透明背包。然后她说她是
  学艺术的,在华尔街附近一所声名残破的艺术学校里,她认识了
  康定司机,费尔南雷捷,蒙德里安,波洛克以及威廉得酷宁等
  好几位靠立体抽象艺术混饭吃的同学。当然啦,她从此也就走上了
  艺术的不归路。
  
  实在话,纽约这块地面上的艺术家比大话西游里面牛魔王身上的虱子
  还要多,特别是苏豪那地儿,什么欧普主义,超现实主义,新造型主义;
  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表现派,达达派,未来派,具象派,
  抽象派,机械派象摆地摊儿似的到处都是,所以当我听说她也是
  艺术家的时候,也只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三分之一毫克的惊叹以及欢喜。
  
  她样子其实还是蛮妩媚的,她的语音也是中速并且不失磁性的,
  但她说的话却无法不让我惊楞了,她的原话如下:你可以和我一起
  收集蟑螂吗?她之后就一直那么眼神暧昧地瞄着我。我第一个反应是,
  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姐想钱想疯了。原因如下:不久前有一家公司
  天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举行了一次超现实的以捕捉蟑螂为终结目的
  的比赛,据说他们在这纽约城的某处慈悲地放生了一只背上有特殊
  图案的蟑螂,谁可以捕捉到它,奖金10万美金云云。
  
  当然被资产阶级拜金主义深深毒害的我是不可能猜中后现代艺术家的
  真正心思的,她收集蟑螂的目的当然还是为了艺术。面对她执着
  而且充满形而上智慧的眼神,我顺其自然地答应了,虽然之后我还是发觉
  自己犯了一个何等严峻的错误。她第一个条件是蟑螂必须是新鲜(?!)的,
  其次,为了不至于损害蟑螂脆弱的翼部,捉蟑螂的时候不可以带手套,
  第三,蟑螂的供应量应该象密西西比河一般的,滔滔不绝。
  
  为艺术做出牺牲应该是死而无怨的,就比如听见某人用极其纯熟的粤语
  对我说:你老母的合家铲啊,我也必须面对微笑一样。当然啦,你老母
  只是一种对母亲的较世俗化的称呼,合家铲意思是家庭破裂,也不过
  是一种极其常见的社会现象而已,至于那么不巧与自己的身世相符合,
  感怀一下也就算了。这句粤语我在无数餐馆的后巷子里听见了无数次。
  因为没有什么地方比唐人街的餐馆后巷存在着更多的蟑螂渡假圣地了。
  
  她工作的时候总是如此的美丽而且专注的,以至于一众腐败得都有点行走
  不便的蟑螂弟兄们都心甘情愿地被她“采摘”。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蟑螂
  们放入俺腰间挂着的玻璃瓶里,当然一个瓶子里面不可以放超过三只,
  因为蟑螂们在拥挤而且无聊的时候喜欢啃吃同类,而且只吃脑子不吃身子,因为
  身体很脏。从这点上高瞻远瞩地加以类推,蟑螂和人类其实是没什么大的不同。
  于是俺腰上挂着无数叮呤当啷的玻璃瓶子在唐人街上招摇过市,别忘了
  瓶子里面还有许多七上八下,欢呼雀跃的蟑螂们。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艺术了。
  
  纽约是一座很艺术的城市,所以我早就对一些现象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
  比如看见无数的男女赤身裸体地大清早躺在我家门槛外面,又或者坐地铁
  那会儿一个黑胖的非洲女艺术家晃到你面前象某位英国摇滚歌星一般撩起上衣,
  地动山摇地晃动着她那雄伟的女性自尊。我也很快就对家里饲养着无数的
  蟑螂这件充满“塔希主义”意味的突发事件习以为常了。她再三叮嘱绝对不
  可以给蟑螂供水,因为这样蟑螂容易脏,而且正如大家所了解的那样,蟑螂
  都很怕脏,但问题是他们又不知道自己脏,长时间处于脏的环境他们一定会
  郁郁而终的。还有就是蟑螂其实是极其胆小的,当女人尖叫的时候,绝大多数
  情况下被吓破胆子的都是蟑螂,而不是女人。我为这点而深深遗憾着。同时,
  我也发觉她已经进化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蟑螂专家了。
  
  于是象歌儿里面唱的那样: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风花雪月的
  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采摘蟑螂的光荣使命也终于有了它结束的一天。
  她始终不愿意透露她是如何通过蟑螂这一富于后现代都市特征的生物体去
  展现她的艺术理念,我甚至怀疑我才是她可以真正善加理由的艺术原体,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这次猜测的误差程度居然少于百分之五。在帮助她布置
  展品的过程中我们畅所欲言,从文字鱼扩展模式的使用,天体爆炸与喇叭效果
  的互动作用,大象无形与蒙太奇,一直到西尤尔里奥尼斯的后抽象派理论,
  我渡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展品终于还是顺利在ART SHOW上展出了。她的作品里面当然也包括了我,
  我的形象当然还是腰上挂着无数叮呤当啷的玻璃瓶子,旁边是一个颇光滑的
  玻璃框子,框子中间是一块钉着一张黑白照片的麻布板子,照片中的女孩
  据说就是她,但只有长的而且染了鸭肚子黄的头发,没有面孔。无数的蟑螂
  兄弟们就在那张没有面孔的黑白照片上来回爬动着。当他们死的死,伤的伤,
  无以为继的时候,我就必须面无表情地把新的蟑螂注入玻璃框子里面,让它们
  继续在那女孩没有面孔的照片上爬行。。。
  
  展览据说非常成功。当然这即使是在纽约这个艺术之都也很难说是司空见惯的,
  而这,也是我和艺术唯一的一次感性接触了。

作者:张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