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叫张小尹的人忽然想改名字了,她想起了一双路灯下的眼睛。
今天张小尹的脸上长出来很多红色的痘痘,她把脸捂了起来,透过指缝她看见八月的天空已经暗沉下来了,大朵大朵的乌云慢慢地飘过去,这个季节如同死亡一样得漫长,她忽然悲哀地想到曾经的无数个死去的夏天,静穆的光停驻在对面楼房的墙面上,她总是看见一个女孩在墙上歌唱,女孩的头发很长很长,象六月的琴弦一样长。
我写过许多的诗歌,也去过许多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发现一盏灯的样子。一盏真正的灯,象远方的火焰一样明亮,象南方的街道一样空旷,大风刮过处留下点点灰尘。
有一天我问R,你认识真正的女巫吗,他指着地图上的雪线说:没有。女巫是一群有信仰的人,她们时刻遵从着神来的方向。张小尹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神,每个人遵从神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她说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她说她想要一个红色的头发,她说到神,她说她只热爱诗歌。
春天离开的时候我在悼念春,夏天离去的时候我在抒情夏,我为了季节的变换苦闷不已,我痛恨这一切。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年的春天,安静的夜晚两辆自行车轻轻地在大街上划着不规则的曲线,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细碎好听的声音,大风刮灭了十一月的路灯,于是我看见了一个人脸上的灯,我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灯的深处去,那样的光明是我所一直渴望的。
张小尹在看报纸,她说报纸上有一个人说他想象中的城市是这样的:肮脏的街道上忽然一群白鸽飞了起来又落下去。张小尹快乐地笑了起来,我想她一定了解这种快乐。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相象中的城市里只有四季刮着大风的飞尘肆意的街道,人们戴着宽宽的草帽,但是在夜晚却没有一丝声音,静谧得象个处女。
我在一叠厚厚的卡片上写下街区的名字,它们叫:十二夜大街、L42、Wasteland、天山、Alone、Bullet、All Star……
张小尹把手中的报纸扔掉,翻弄着我写好的卡片,她拿起一只铅笔在上面随意地画着画着,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听一首叫《I get my beat》的柔软的歌,她一边哼着旋律一边画着我的城市。
我不停地写着,不停地写,泪水渐渐充盈着我的眼眶,张小尹有些迷茫地看着我,我的泪水越来越多,她的手指在凉席上不知所措地划来划去,发出“嚓嚓”的声音。这一切多么象那年十一月燃烧的火光,在那盏灯的深处。
那是一盏真正的灯。 

作者:张小尹 



Alone with Everybody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经历着漫长的夏日。我总是凭借着一时的激情写下一些句子,再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摧毁它们。应该是天黑以后才有力气去推开些什么,比如扭曲的空气中滞重的灰尘,然后在阴沉的早晨对小重说:我爱你。
有天小重拎着菜篮去买菜,而后就一去不返,我收到过无数个空白的电话,这些电话令我厌倦。在电话里我幻想自己听到了海洋的声音,潮水一次又一次地从昨天回到今天,小重一定是拎着菜篮去了大海,她拎着菜篮去了那个浮躁的海。
后来,我在电话里听见二毛的声音,二毛终于从遥远的异乡回来了,他回来看我和小重,当他看到象一块抹布一样横陈在床上的我时,清晰地吐出这么几个字:虚度年华。
随后的几天中,二毛以一种无法令人忍受的执著在我的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那四个字:虚度年华。我想他一定是疯了,这多半是因为小重的失踪和我的冷漠。我们终日关在屋子里喝酒抽烟并且互不理睬,二毛的眼睛一直紧张地盯着电话,我忽然觉得他那双眼睛象假的一样。
时间过得很慢,夏天总是冗长得过分,我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我喜欢这种闷热,身体浸泡在汗液里,就象一条砧板上的鲇鱼。
二毛终于在第十四个闷热的下午喝光了最后一瓶酒,他把桌上剩下的两包烟塞进裤子的口袋里,也没和我告辞,就大力地拉开房门出去了。
我拉开窗帘,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到十分得难受。他的口袋里鼓着两包烟的形状,身上泛着白晃晃的油光,走起路来很不体面地摇摆着,头发也没有梳理整齐,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多年前他的样子了,就象我也已经忘记了小重的脸。
我悲哀地继续着折磨的生活,想象着某一天醒来小重和二毛会一齐站在我的面前,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恬静的笑容,穿着干净的衣服,鞋子也要一尘不染,那个时候夏天应该彻底过去了,窗户上有一个孤独的人形,小重提着菜篮走到窗户边上,轻轻地用手擦去那个人形。
我身上所有的汗就都流了出去,从此再也不会热了。 

作者:张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