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31度 失落的城市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送给我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
这个冬天 请允许我嫁给你


成田 巴黎 底特律 圣保罗 香港 上海
如果无数等待只能换来黎明前最后一丝幻觉
那么我宁可把这些城市连成一条线
成为我的无人地带

(一)China White 东方白
凌晨四点,我看着空荡的街道在我眼前衍生。我听到血液的声音,那是血液从手臂的伤口滴落的声音。一小时前,她坚持把她的衬衣包在我的伤口上。我对她说了1000次不要这样,她就是不听。现在,我感觉到衬衣正在与皮肤相融,等它们长到一起,再次剥离一定极其痛苦。如果这就是她的心愿,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我是James。Bruce Springsting生来就是唱歌的,Madonna生来就是调情的,而我,生来就是打架的。
我总是说“我打过的架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有打架的天赋开始,我就没有停过手。当然,我不是逞强型的,我允许自己输。而且,我从不抄家伙。
输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比如现在,我希望自己可以倒在这条空无一人的清早街道上,立刻死去。我的意识如此清晰,如果现在我死了,我一定能知道自己死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这无比孤独而完美的街道。
高三毕业那天,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和一个初中的小流氓冲突起来,他们约好高考结束去万体馆见分晓。我们并没有欺负小同学,那个流氓已经留了4,5年级,我觉得他比我还大。于是体育委员来找我,他说兄弟你去不去?我说废话,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天很热,考完英语出来,我发现兄弟们都背着Nike大包,兴致勃勃。我说你们为什么背那么大包来考试?他们拍拍我肩膀说:“也是,对付那种小赤佬,回力牌就够了。”
其实大家包里都放着棍子。
我拿着我的钢笔和一张准考证。我说这是我的风格。体育委员说行行。
万体馆人很多,好象在举行什么篮球比赛。我们绕到3号门,开始在那附近晃荡。从下午5点到7点,小流氓没有出现。
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扫兴,大家找了一家馄饨店大吃一顿。我吃了三碗馄饨。回家路上,我遇见初中生当中一个比较“挑”的,顺路把他揍了一顿。他非常瘦,我把他逼到墙角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忘了。于是我给了他四,五拳,很快他就开始留鼻血了。我不想再打了。
然后我把他带到一个小馄饨摊,我们一人吃了一碗味道非常好的小馄饨。话别以后我回家洗澡睡觉。就这样我毕业了。

但今天不太一样。如果不是她在场,我不会打得那么惨。女人总是不断拦住我,不让我出手。还紧抱住我作电影状,好象要为我挨一刀之类,结果我们都吃了不少本来不用吃的拳头。现在我总算把她送回了家,简直像把我自己送回了家一样。
现在我觉得很舒服。
凌晨四点,我闻到清香的绿色气息。那是路边绿化带散发出来的。天空是灰的,可以滴出水来的灰色。这条路那么宽,宽得可以让我在上面奔跑。我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新鲜的身体存在。虽然我觉得自己干燥透顶,可是我因为手臂的流血而快乐得要死。我希望现在可以有一个早晨卖小馄饨的铺子,我可以和那里的阿姨聊几句。
凌晨,我觉得兴奋无比,简直不像是活着。
我真的想喊,可是喊什么呢?

(二)China Blue 瓷蓝
凌晨四点,我经过隧道,道口的白色标语写着“不准换线”。
“看着天 一边开车一边打哈欠
亲爱的
你家的路怎会越开越远
天知道 怎么办
我们都失去了方向感”
如果我可以为你唱歌,我愿意选择此时此刻,和你分享这样的声音。
迷茫的蓝色,广远的蓝色,幽暗的蓝色,昏媚的蓝色
凌晨的天空落在我的车窗前,我开到了隧道。
我没有驾照,可是今天我不想考虑那么多。亲爱的,为什么你家的路越开越远?我知道这是通向机场的隧道,而我要去那里寻找你的微笑。
隧道里的灯火终夜都是如此明亮,只要进入其中就没有任何犹豫可言。不要换线,我知道我没有目的地。而我那么喜欢刚刚醒来的感觉,醒来看到你握着我的头发。
我把你的手拿开,站起来。这个岛上最著名的建筑就在我们的窗外,它在你的脚下,而你在我的身边。早晨的光线还没有照射进来,我们的房间是透明的淡漠的灰色。你笑的样子,我要把它带走。
我穿上我的白色衬衫,我黑的流畅的长裤,我的外套,戴上我的围巾。
21岁,我把它称为Calvin Klein的21岁。
“不管经过多少的错觉
爱情留下的余味
依然那么浓烈”
我想这是为你唱的,这也是我终于要离开你的原因。
凌晨四点,我在没有安全感的地方行驶。无人的隧道里,我看到我的眼泪把路灯覆盖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比这个十二月的清晨更清澈的爱,那是我对你的爱。

(三)China Red 中国红
凌晨四点,我和张三坐在大学的教室里。我们喝了18瓶啤酒。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血一样的红色。
然后我觉得有点饿了。
两年以前,我躺在家里冰冷的浴缸里。我看到天空清醒的样子。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它——
China Red.
我想张三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想法,于是,我们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歌。

妈妈
请不要叫我
我是一个任性孩子
我会唱歌
我不会写作
我会画画
我不会考试
我会微笑
我不会叫疼
妈妈
不要叫我
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

写完这首诗,我把粉笔头扔掉,回到座位。张三正完成倒数第二瓶啤酒。粉笔头落在地上发出短小而刺耳的声音。张三说:“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我说:“哪有工作去哪做,外地也行。”
张三说:“外地还得看外到哪。”
“那是“,我说,“总不能内蒙古都去吧。”
我们同时笑了笑。
笑得有点干。随后我说算了,还有一瓶酒喝不掉了。我们打算把它送给其他教室里在自习的学生。于是我们勾肩搭背走进一个教师,把那瓶酒“砰”地放在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面前,然后说“哥们,今天我们结婚,这瓶酒送给你了。”
那个男生马上说“恭喜恭喜。”
从大学出来,开始下雨了。
凌晨四点,我和哥们张三一起在雨里大吃了油条。

再说说某一个黄昏。
我最擅长的是关于黄昏的描述。曾经有一个人说,你把到处的日落都写完了。其实那时候我只写了上海和西安,我总是把西安叫做最温柔的都城。

扯远了。

以前我经常听的一首歌叫“边区的太阳红又红”,这歌是我和张三友谊的见证。过去我们对这歌的名字非常有争议,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张三坚持说这歌叫“变压器的太阳红又红”。张三说,过去他生活的新村里有一个巨大的变压器,矗立在新村西边的墙头处。每到黄昏,就可以看到一轮红日浮现于变压器之上。所以张三第一次听这歌就认定歌唱的是他们新村的变压器,但是他不明白,怎么写词人会那么清楚地知道,变压器的方位正好是西边。或许写词的人太片面了,既然歌唱的是太阳,就不要管它是哪里的太阳,更不要管它是不是与变压器有关。我居住的新村没有特别高大的变压器,当然也没有张三见过的那种晚霞美景,所以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可是,这没有妨碍我们坐在离张三家很近的一条人工水渠边,张三夹着烟,我拿着一包零食,看着落日在街道尽头缓慢下降。整条街都呈现一种迷人的红色,这种红色是在一种同样明亮的金黄颜料里洗出来的,温暖而和谐。我们把脚从水渠的堤岸上垂下去,做出在农村河边的感觉。

其实我们的水渠靠近一条繁忙的道路,路的对面就是上海师范大学,因此那里聚集了一批公交车终点站。每隔几分钟,热乎乎的公车就喷着黑烟进站了。来来往往,加上周末放学的学生,他们神采飞扬,有说有笑地走向车站,使我们所坐的地方完全没有乡野情趣。

这时张三问:“你今年的计划写好没有?”

我说:“啊,对呀,我写好了,你看看吧。”

说罢我从包里掏出我的记事本。记事本是白色封面的,里面没有划线,纸张有一点厚不过书写起来很舒服。我是一个喜欢规范的人,虽然在现在的社会里,规范正越来越被人忽视,因此我也遇到越来越多的嘲笑。言归正传,我是一个喜欢规范的人。我在每年年末都为下一年制定一个计划,这样的计划通常都是一些容易完成,让人开心的小目标,基本上是五个。我把这些计划用铅笔写下来,到一年过完,我再把完成了的计划用钢笔描好。这样在笔记本里,就有钢笔与铅笔混合记录,可以轻松地让我看到我生活的痕迹。

拿出笔记本,我翻到最近写好的一页。我写的计划书是这样的:

2001年 我要20岁了
1. 注册一张花旗银行的信用卡(我信赖的银行)
2. 买6件黑色的衣服(最好是冬天穿的)
3. 去一次大连(我喜欢的城市)
4. 做一个自己的网页(全是我的照片)
5. 交一个爱我的男朋友(到了应该的年纪了吧)

这份计划书我很满意,没有修改就一次完成了。我把它递到张三面前。
张三接过看了看,转过头来把手里的香烟扔到地上踩灭,把头在肩膀上蹭了蹭,做出一种外国电影里常见的长谈前的姿态。

他说:“我觉得最后一条有问题。”

我问:“有什么问题?”

张三笑道:“现在经济不好,哪有那么简单交到男朋友?况且,世界那么大,恰
好交到爱你的男朋友就更不容易?”

我说:“不爱我我交什么交啊?而且我也没有交过男朋友,当然第一个很重要啊。”

张三拍拍我的肩膀说:“那是那是,所以交不到爱你的,你就再等等啊。”

“说得也是啊,”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计划书,发现最后这一条确实有点惹眼,好象与整体效果配合得不好。于是我又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用背后的橡皮把这一条擦去了。擦完以后,我把橡皮屑子抖去,拍拍记事本。手拍在纸上有一点毛糙的感觉,现在我的计划看起来很专业了。张三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发现我们都喜欢“拍”这个简洁而友善的动作),我想他应该是对我的决定表示赞同。
一年将近,在这样的时刻多少让人有点伤感。去年我的计划包括申请一张汇丰银行信用卡,去一次澳门等等,并且制定完成我也邀请张三过目。我记得当时我们,还有王君,在一家干净得不像是开在上海的饺子店里,由我请客。我们刚买了大约70张唱片,王君的包已经塞不下了,有一些只能用塑料袋装好拎在手上,那包唱片就放在饭桌上。塑料袋是红色的,菜场里经常见到的那种,远看像包着一袋橘子。我对他们说:“大家尽量吃,今天我请客。”

(四)Invisible Green 暗绿
凌晨四点,20岁的最后一个月,我在一座遥远的城市里。
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远,或许我不至于失去那么多幸福的过程。可是我失去了,只是因为距离关系。
我的朋友张三一直说“虽然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算太长”。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相信时间会扭曲,而在时间扭曲的地方,我看到我年轻的脸。
在某一午夜,我把啤酒瓶扔进天空,天空一片漆黑。
有时候关于年轻的想法会让我迷失方向,我固执地相信着时间,和天空的交叉点,那里站着我的幸福。而当我连笑容也丧失的时刻,那个交叉点还没有到来。
我们都很急切,好象幸福只有最后一瞥,然后就要离开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张支票,现在幸福这个银行要破产了,大家疯狂挤兑。
我排在队伍的第二个,有一个曾经叫做Stepen的同志排在我前面。可是突然,有人走过来说“喂,你的支票无效,请补领一张。”
我回头望去,队伍遥遥无期。
于是我把支票扔到地上(然后捡起来,扔到垃圾筒)
我说:“我不领了,赔了就赔了吧。”
就这样,我把幸福的支票浪费了。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发现其实我的支票是有效的,只不过是管理员弄错了。那天排队的人,有很多没有兑现他们的投资,所以有的人领到了绝望,有的人领到了痛苦,这都是一些期票。
因为我什么也没有领到,所以我还是逍遥自在。
没有绝望,也没有痛苦。
我想,如果有一个天使问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会说“因为我曾经排在第二个,我离幸福非常之近,我甚至闻到了它的香水味,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凌晨四点,我不断地写。
同时,看着绿色的眼泪流了下来。
关于幸福,这是最后一次叙述。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