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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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来到的时候张小凡突然跑到了世界外面。外面是什么呢?外面是针对里面来说的。说到世界里面,我想很多象我这样的,当然不是指那些象张小凡那样哧溜一声就溜到外面去的人,一定都很清楚。我很肯定,跑到世界外面去的不会只有张小凡一个。这当然不是我妒忌张小凡这个很可能是唯一的幸运儿,就故意把人往多里说,我也希望自己能到外面去,但是我又怕,人少了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比如你象往常那样,穿着睡衣就往罗森跑,老远就看见蓝蓝白白的招牌,你心头一热,越发觉得鱼豆腐的香气似乎在你呼吸的空气里氤氲。可是你一头冲进去的时候发现店堂里空空荡荡的,明亮的灯光下连鬼影子也藏不住,往日的大妈们虽然没有什么笑脸,可好歹还有一张脸。你就有些纳闷了。你转过身走出店堂,发现其实马路上也很少人,连勤快的出租车司机也不见了踪影。这下你就会有点心慌了,说不上来的心慌。我就怕这个。虽然大家都说张小凡去了世界外面,可万一我去了却找不到她了,而且那边并不是那些人,而只是张小凡那一个,那我就会害怕了。我虽然不太哭,可一样会害怕,而且会比那些碰着点事儿就哭的女孩子更害怕。怕,本来就是放在心里的,再把藏着怕的那一小部分心藏到更里面的地方去,就更不容易找到了,也更不容易消灭了。
从外表上来看,张小凡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你不可能从她宽宽大大的男式衬衫里看出她的胸部发育得还不是很完整。我最早看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是个热爱摇滚的小孩,她扎着两只曲里拐弯的小辫,穿黑色的T恤,披一件蓝黑小格子的衬衫,黑色的布裤子,这就是明亮的张小凡。明亮对于张小凡来说是一天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是指下午3点半以后到晚上6点之间。这个时候的张小凡就穿这样的衣服。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看到她。那时我已经走得很累了,我想上厕所。这个城市什么都不缺,独独缺厕所。在我们那儿可不一样,你只要走到田里去,蹲下来就能拉屎,抬起头还能看到天空,有时会有只鸟正巧经过。肚子开始绞痛,在我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我迅速跑进了一幢居民楼,对着一层楼梯上唯一没装防盗门的那扇门开始猛敲。张小凡探出了头。
张小凡家的厕所很漂亮。有一扇窗,装了磨砂玻璃。玻璃的表面凹凹凸凸的,我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水珠结在了上面,就伸手摸了摸。蓝色的,微微透着荧荧的紫,我觉得夜晚的天空都不会有这样梦幻的颜色。手纸非常柔软,和玉米叶子没得一比,而且有一点点湿气,我一口气撕下好多。
我对张小凡说我喜欢她家的厕所,她就笑了,哈哈大笑。我后来抚摸她的时候也听见了这样的笑声,很响很放肆,可惜浑身上下花枝乱颤的只有她的一头蓬蓬乱的黑发。她的乳房很小,握在手里象握只小麻雀一样,颤不起来。
张小凡说她没有夜晚,虽然她很喜欢夜晚。可是因为要工作,不停的工作,她来不及看她喜欢的夜晚。张小凡的工作态度是很认真的。她每天晚上6点种准时洗头洗澡,洗完澡后浑身抹上牛奶,在房里做50个仰卧起坐,然后冲干净,穿上衣服。衣服总是很紧身,为了看上去更吸引人,她总是戴上一个挺得高高的胸罩,这样她的衣服就被撑得绷绷的。她拖着鞋啪嗒啪嗒走出门,到楼下新村里一家理发店吹头发,半个小时后她上来,长发乖乖的伏在她背上,她要头发飘,头发就轻轻的在她耳边翻飞,象蝴蝶一样翩翩。然后她就坐在床上化妆,她化妆很快,因为她只突出重点。我前面说过,张小凡是长得很普通的,但是她没有一样五官是长得不好的。她的眼睛尤其漂亮,她就只涂涂抹抹她的眼睛。先在眼睑上抹一层肉色的眼影粉,再画一层深紫色的眼影,涂上睫毛膏,这样张小凡就可以算得上漂亮了。最后她会在耳边喷一点香水。我不知道这香水叫什么,因为她和我都不会念那上面的英文。她用香水时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的,她告诉我他们都很好,不仅让她检查,而且还让她检查得很彻底,还担心她不能继续她的检查工作,就给她钱,还送她小玩意。她说着摇了摇手里的香水瓶。黄色的香水晃了晃,晃出一种花香。
张小凡从来不让我去等她下班,她说这工作需要耐心,她怕我等不及。每次她袅袅亭亭的出门去,总在我额头上“吧”的亲一下。我就在她房里呆着,有时呆着呆着就睡着了。醒过来发现流了一枕的哈喇子,一想到张小凡香喷喷的脸会贴在这上面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比把内裤弄得精湿还不好意思。我的内裤通常是干净的,因为我还没遇上我愿意和他做爱的男人,就不会沾上粘粘乎乎的脏东西。但是我也有底下“呼”一热,一股暖流泻下的时候,通常那时侯我在抚摸张小凡或者是轮到她来抚摸我,要不就是在我一个人看毛片的时候。我看毛片是很有选择的,我不喜欢看最常见的美国式性交,一男一女,客气几句开始干,一拉一送的,我几乎听得见噗噗噗的声音,象足一本教材。我喜欢看日本式的,小小的女孩子,有着明显的受虐倾向,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被粗鲁的一把打开。张小凡是知道我的喜好的,她什么都不说。她就是这样,老是忽视我的心理。这一点我很不满意。不过我从来都没告诉过她,我想她是不会知道的。这就是我的优点,我从来不告诉别人真相,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真相。我们工厂里就有一位老大姐,对我的生活很关心,因为只有我愿意听她唠叨她女儿的不肖脸上还备好了各种表情。她于是把我当成了贴心人,常常带些好吃的来,那些菜味道也确实好。我面对她的好意很感动,就决定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其实她每次穿白衬衣时戴个黑胸罩简直丑死了,她穿的袜子太厚不适宜穿高跟鞋,等等等等。所以张小凡既没有机会知道我对她忽视我顾影自怜心理的不满,也没有机会知道我几乎每晚都会把她的枕头弄脏的事实了,反正她回来的晚,枕头早就干了。
这就是我一开始刚住到张小凡她家的情况,后来就不是那样了,因为我睡不着了。我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她的床底下有一只箱子,暗红色的,上了锁,那是我有一次不小心把拖鞋踢到了床底下,跪在地上掀开粉红色的床单扒拉时发现的。打小我就对箱子,橱柜、上了锁的抽屉感兴趣,总要想尽办法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举个例子,我妈妈有个小铁皮箱,里面有几张发了黄的照片,照片上我们伟大的领袖毛爷爷挥着手一脸慈祥。这我可不感兴趣,我就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几个红本本,本本里还有一张妈妈的黑白小照片。照片里的妈妈很年轻,梳着两只小麻花辫,坐在长椅上看着书,很专注的样子。有长椅,有黑忽忽的草地,应该是在一个公园里拍的吧。这个公园叫什么呢,现在还在吗?我很想问问妈妈,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动过她东西了,所以一直憋在肚子里,到现在也没发出个芽来。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一点,我这个习惯是由来已久的,并不是因为张小凡才这样的,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舒坦了许多。我找了根铅丝,拗几拗,对准锁眼捅了几下,锁就开了。箱盖子上一层浮灰,我手一碰,就印上了几个手指头印。打开,里面塞得满满的。
现在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给你一个小箱子,你会在里面放些什么?
在我这个年龄,我会放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是丢又舍不得,平常又不会想到去用的东西,可能会是一个特别别致、已经用光了的香水瓶;一些式样老旧却还坏不掉的小首饰,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这当然只是我个人的瞎猜测,我就是抱着这样猜猜看的心情开始翻这只小箱子的。
最上面是许多封信,信封都很别致,几乎没有重复的,一个个张了口,好象还有说不完的话。我小心地拿开这些信,底下是些照片,彩色的。拿开这些后,箱子就空出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了,有还剩一点点黄色液体的小香水瓶子,有一张大大的X光片,有一颗图章,还有两把黑色的小辫子,它们被两根黑皮筋扎的紧紧的,看的出来是被齐刀剪了的。这是张小凡的吗?
如果你突然得了很多好东西,你会怎么做?我会把它们很小心的藏起来,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总之我是舍不得一下子就享受掉的。小时候吃饭总是爸爸妈妈搛菜给我,铺在白白的米饭上,看着都香,可是我舍不得吃。我会把它们扒拉到一边,在白饭里挖个洞,把这些菜埋进去,然后在上面盖上厚厚的米饭。我小心的吃,注意不要轻易碰到这个藏满宝贝的洞。那时侯我每次都想象自己是只小白兔,有满满一洞过冬的粮食。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我总是这样想象。我最初的想象力就是这样产生的。
现在我面对一箱子有关张小凡的宝贝,心里自然是兴奋得不得了,所以我没有马上动手去看,我拼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轻轻关上箱子,把它推回床下的老地方,然后一头扑到张小凡的枕头上,想想就忍不住笑。
那天晚上张小凡很早就回来了,大概是10点多钟的样子吧,她一进门就喊累,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的工作抱怨,“我今天晚上不想再检查了,看来看去都差不多,都不是我想要的。算了,我们看片子吧。”
那个晚上我们过的很快乐,我们一起看了一张旧片,“一树梨花压海棠”。片子里的女孩真算得上是个小尤物了,我便忍不住叹气,我一觉得幸福就叹气。张小凡开始脱衣服,也许是看了片子的关系,她表现得很大胆,“哗”一声就把紧身的黑色上衣卷过胸,衣服上的金线悉悉嗦嗦闪成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小溪。张小凡的皮肤很白,在晕晕的光里散着柔和的光泽,我就忍不住亲了她一下,她哈哈大笑。
那个晚上我们真的是很快乐。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依偎在我的怀里了,我不断的低下头吻她,她的脸小小的,在一堆如云黑发上,更是玲珑可爱。她的乳房、她的腰肢、她的大腿……我们赤裸了。我的手指很大胆的伸进那个黑洞,洞很深,我的手指很短,短得无法渡到彼岸。我的内裤一片精湿。整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拼尽了力气要更深的进入。我的手指带我回家了。
张小凡叫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沙沙的,有一声没一声,整个过程里她始终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我扶她去洗澡的时候她懒懒的靠着我走,蜷进浴缸里的时候她抬起眼看我,茸茸的睫毛下眼神靡靡蒙蒙,“你也不是的,不是的。”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听得清清。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什么呢?

我是从第二天晚上张小凡踢踢踏踏出了家门不久后开始看那只小箱子的。我先看的是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很明显就是张小凡,她的外形并没有很大变化。最上面的那张照片是96年9月18日,她穿了条红格子背带裙,站在毛爷爷的像前很灿烂的笑,一口小白牙几乎全在外面了。毛爷爷一只手背着,另一只手往前指。顺着他老人家手指的方向,阳光照出一溜金光大道。
接下来的好几张照片里,张小凡或左顾,或右盼,或低头不语,或坚定往前看,总之都是春色满面,喜气洋洋。在我草草翻过五六张后,我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张拍摄于1998年3月的照片,张小凡没有扎起她的小辫子,她的长发堆在肩上,脖子里扎了根小丝巾,头微微的靠在旁边的男孩肩上,非常妩媚的望着镜头。男孩半长不长的发,刚齐下巴,下巴上还有几根没剃干净的小胡子,敞着格子衬衫,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双手在胸口抱着,微微斜着头。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我迅速的翻下去,结果发现这张是这些照片里唯一一张合影。他们坐在小铁桥上,桥下有流水,也有粉红的落花。这张照片定下的时间里,它们都还在着。“咔嚓”一声过去后,水仍在往前流,把那些粉红的落花带到了什么地方呢?什么时候它们的粉红开始颓去呢?张小凡和男孩站了起来,他们开始走路,张小凡就走到了现在这里,那个男孩呢?他走到哪里去了?他们怎么会松开手呢?又是什么时候松开的呢?“时光一次次的冲击着,终于从他们紧握的双手里穿过。”张小凡跑到世界外面去以后,我还是住在她家里,她的东西就成了我的东西。有一次我把这张照片给一个朋友看,还跟他说了张小凡的事,这小子就文绉绉的评了一句。不过我那时可没有对时光什么的发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个只露了一次面的男生,他是谁?

“你每天晚上检查的是什么东西?”
有一个早上我们都醒得很早,我点上根“中南海”,靠在床头,张小凡趴在我胸口画圈圈。听了我的问题,她兴致勃勃的抬起身子,
“人呗,男人,我的男人,我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只记得他的那个,我叫它孩子,我知道它,”她说着,手指轻轻划过我平坦的小腹,张小凡的手指很细长,抚摩起来也是纤纤的。
“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不是我不记得了,他的脸已经刻在了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儿。可是他太聪明了,他会想尽办法躲开我的,你说他会不会整过容?所以我只想找到他的小弟弟,只有它不会骗我。”说着,她用手揪了揪我的面皮。
他,他,他是谁?是那个男生吗?

我不好意思问张小凡,可我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要找到他,并且告诉他,张小凡在找他,整夜整夜地找。他逃不开的。

现在我变得很忙了。和张小凡一样,白天我在家里睡觉,夜晚她前脚出门了我后脚就开始工作。我要帮助张小凡找到那个男生。她在屋里找,我就到屋外找。我到屋顶上去。
我第1次踩到顶楼的天台的时候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夜晚离我很近很近,我看得到灰闷闷的天空,象我那条靛蓝的裙子洗得发了旧。没几颗星星,它们象长在藤蔓上的虾米,东一粒西一粒,少得可怜。关于虾米是否长在藤蔓上,我也考证不出来,反正张小凡告诉我的时候是信誓旦旦的,我相信她不会骗我。
风很大,我站在栏杆前往下望,裤子鼓了风,一个劲向下拽我。在上面转悠了半天,我发现我到不了任何一个窗口。我觉得我是只小蚂蚁,围着一只火柴盒转,就算我爬过这个火柴盒的每一个点、每一条线、整个的趴到它光滑的面上,我还是看不到里面的火柴长了几个头。
这个发现让我很泄气,张小凡肯定也和我有过同样的想法,然后发现是行不通的,所以她只好亲自去找她的小弟弟。小弟弟,现在在哪儿呢?

我迷恋上了屋顶。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不要下来。
每一幢大楼的屋顶其实都是不同的。我大手大脚的趴在屋顶上,听它的心脏跳动。有时它们跳得快、有时它们跳得慢,很少的时候它们一动不动。大楼和人是不同的,它们完完全全睡着的时候心脏是不跳的。我和每幢大楼都会呆上一个礼拜,这样我就知道它们喜欢什么了。它们有的喜欢摇滚,我听到它们的肚子里会传来惊哩桄榔的声音,太吵了,我的耳膜嗡嗡的。有几个周末的晚上大楼也听悠悠晃的爵士乐,我趴在它们的肚子上面跟着一起晃,好几次差点又流了一边的哈喇子。跟它们呆得越久,我就越喜欢它们,因为很多时候它们都是寂寞的。好多人进去,也有好多人出去,没有人会为一幢楼房停留。
张小凡的工作看来要比我辛苦许多。因为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她现在已经开始往脸上扑粉了,可是那些粉粉的粉象大楼的墙皮一样,一剥就掉,露出里面水泥墙的颜色。她的眼睛黯淡了,象一只冬天的小麻雀,扑腾了几下翅膀,还是没飞起来。我想捅一捅,让它动起来。她涂得长长的眼睫毛往下一关,就挡住了我的手指。我只好盯着她看,等她的睛什么时候再张开,忽闪一下。她现在常常这样垂下眼睛,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好继续和屋顶交朋友。
那天我去的一片屋顶都很矮,它们不是用水泥砌起来的,一块块的砖瓦挨挨挤挤。屋顶已经很老很老了,我听到它叹气的声音,我就问它在想什么呢?它说它想燃烧,它说那些野草胳肢得它很不舒服。我就用手指帮它抠嵌在上面的野草,小猫就是这时候悄没声息的蹲到我面前的。它浑身都是黑的,就眼珠子是碧绿生青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我趴在屋顶上的时候它一直陪着我,一声不吭。等屋顶睡塌实了我就溜下墙根,它跟着我也哧溜下来了。我就把它抱回了家。

那天张小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听到敲门声音的时候正准备换睡衣。她一直自己带钥匙,所以开门前我还犹豫了一会儿。门一开,就有一股酒气扑过来。一个男人扶着张小凡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张小凡的脸通通红,她斜在男人身上进了屋,然后往床上一躺。男人往床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她挥挥手象要赶一只苍蝇,男人就直了身,上上下下看了我两眼就出去了,临走还轻轻带上了门。
张小凡这一躺就躺了整整一个礼拜。因为药物过敏她出了一身药疹。我这才知道她有脑血管痉挛的毛病。以前她每次来那个总会皱着眉吃一把药,现在才知道她每个月的那段日子总会供血量不足,头就会痛,一痛就大把吃药。结果这次她不知又吃了什么药,过敏了,生出一堆小红点,脸上尤其厉害。
我后来再想这段日子,才知道那其实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刚开始两天,她发很高的烧,又不能用药压下去,只能躺在床上用冰毛巾敷。后来发到40度了,我送她去医院,她乖乖的任我牵着她的手,叫她坐下就坐下,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我跑来跑去,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柴胡后她靠在椅子上吊针。头歪在一边,黑黑的发斜披下来,覆住半边额。吊到一半她就睡着了,烧得干干的唇微微张着,要不是在医院,我真想用自己粉红的舌头一遍遍舔过,一点点洇湿。
几乎每天下午我都会带她去吊针,我们走在上海的大街上,我就象牵着我那不懂事的小妹妹在夕阳下的土埂上走,小手胖胖的,指着路边摇曳的狗尾巴草。吊针的时候我坐在她旁边,跟她讲腿上摊开的杂志上的故事,偶尔我也会起来,出去抽根烟。医院里是不允许抽烟的,我站在大街上,看自己慢慢吐出的烟圈飘啊飘,飘到汽车轮子底下去。
吊完针,我们就去公园坐坐。最后一瓶药水吊完的那个下午,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望着眼前绿盈盈的草地慢悠悠地跟我说她前些天做过的梦。
那个梦是这样的。她来到一个跳舞的地方,一个大圆筒当头罩下来,她就在密闭的圆筒里跳舞。她很累,想停下来,可是一个声音阻止了她,说这里的规矩是除非她停下来的那个瞬间她贴在圆筒上的双手正好和外面的一双手位置吻合,否则她不可以停下来。这话刚结束,她的眼前一亮,她看到圆筒外面是有一双手的,可是圆筒很快就重新变回了不透明,她又得开始不停旋转。
草地上没有小孩子,因为在养护阶段,不许人进去,草地上除了草还是草。张小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她说她不准备再找他了,她说她已经找不到她的小弟弟了,她说她现在才知道,小弟弟虽然小,可是已经很邪恶了,她不想再和它捉迷藏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没有看我。

说完这些话后的第3天,她脸上的斑斑点点还没完全褪去,她就一下子没了。我想她不会再愿意呆在这个世界里了,她带着她一脸灰灰的影子跑到世界外面去了,肯定的。她会在那里重新白嫩起来,她还会记得我吗?

我和我的小猫呆在她呆过的房间里。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在大海上漂,抓了一块木板。张小凡就在我的旁边,她对我说,一定要活下去。说完,她就在一个大浪后没了影。我就漂到了一片田野里。我爬起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一间小木屋,我推门进去,倒头就睡。我想醒过来是因为我看到一本照相本,我想看清照片里的人模样,我就努力醒过来。我看到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对我笑,我拼命的想他会不会是不是我的丈夫。我刚想到这里,照片上的男孩身边就多了一个扛着渔网的男人。我就知道了他才是我的丈夫,我黧黑的丈夫。
梦的最后,是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在路上走。

我想结婚了。
我不要我的屋顶了,我要带着我的猫咪上路,找我的丈夫。



每个人都可以有许多生活的样子,象我,只要遇见了一个人并愿意和他(也可以是她)在一起,那么我就可以开始另一种生活了。我没有想象过那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光看到一个人是想象不完全他领口下半隐半现的裸体的。结果就是我常常通过他们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这算被动还是主动呢?我在一种生活里呆着,并没有渴望过什么,所以我是被动地改变了我的生活。不过如果没有我拎着行李从自己家的床上睡到另一个人身边,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从而慢慢把我原来同样位置的那部分生活赶出去。而且很奇怪,一旦原来那部分生活被推出去后,它就会随着创造它的那个人一起,一下子消失。
生活是没有影子的存在。老人们会说,任何东西都是有影子的,要是没有黑忽忽的影子,就是不干净的东西。而一个好好的人,要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就要倒霉了,所以很少有人看得到生活。如果你把生活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一定是你的灵魂自个儿跑出去,和另外一个时空说话了,那个时侯你的肉体一下子没了灵魂的支撑,就会空下来,你就会生病,一场大病。或者更严重的,你的肉体也一起去了那个时空。而在这个时空里,别人会说,你死了。

我流产的小孩就在这个春天找到了我。

这个小孩其实不应该叫小孩。因为它只在我的肚子里存在过很短的一段时间,50几天。我想它不可能在我的肚子里,那么小的地方,拖着黑忽忽的影子走路。它是什么性别的,我都不知道,我根本没看见过它的样子,但我还是认出了它。
我已经从张小凡家搬出来了,搬到很高很高的一幢楼里的第18层。搬出来的那个下午来了许多人,有看热闹的,也有来帮忙的。我没注意那只黑色的猫咪,等我想起它的时候,我已经在新房间里了,它也不在了。
我没有很多钱,所以只好买一些二手家电,于是我啪啦啪啦翻黄页,再打电话叫厂里的哥们。他们帮我运回了一台绿色的National半自动洗衣机和一台白色的益友冰箱,花了我636块钱。我一想,值,就请他们三更半夜的出去吃火锅。吃完火锅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我和他们告别了,一个人在路上走。那条路的两旁有许多树,有风过去过来,轻微的哗哗翻书的声音。一辆白色的出租车停在了我的身边。它滑过来的声音几乎没有,所以我微微吓了一跳。不过我还是上了车,因为吃得太饱,走路就很累了。最近我总觉得累,出去逛街都只穿拖鞋。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好把书一本本的往下看。天蒙蒙亮了才睡觉,每次醒过来都看见帘子在风里动,翻个身接着睡,天就一点点黑下来了。
我整个身子蜷在后座上,头靠着靠垫。喝了点酒,头有点晕,今晚可以不用看书了。车开得非常稳,几乎感觉不到它在动,但我睁了睁眼,看见树在往后退。我继续打瞌睡。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停在了我住的大楼前。我准备付钱,我刚这么想,头上的车灯就亮了。我伸头过去看计价器。驾驶座是空的,没有司机。
我的手抖了很久才撞开车门,附近没有一个人、一辆车。
我奔进大楼,不敢往后看一眼,所有听过的鬼故事、看过的鬼电影全部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冲出来,我感觉到它们已经快到我大脑了。如果它们淹到大脑这边来,我就会无法控制的害怕,当我脑电波的波长和怨灵的波长一致的时候,怨灵就会被召唤来。我很怕很怕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拼命的想我听过的最吵闹的音乐,潘多拉的那段扫弦怎么哼?
大楼停电了。我不能乘电梯。我在18层的楼梯间奔跑。很黑,没有一丝光,死寂的。我听见自己沉重的脚步声、粗粗的喘气声……我哼歌,冲出口的一个音符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只好又退回来,我打亮打火机,小小的火苗突然亮起在黑洞洞的楼道,巨大的阴影在墙上随着我的手抖来抖去,好象随时准备从墙上扑出来,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地。那是另一个空间的守门神,靠近了,就会把我吸进去,吸进无底的黑暗。
我在没有光的空间里奔向自己的房间。
我打开门,摸到开关,啪的按下,和我离开时同样凌乱的房间在日光灯下一下子展现。关上门,我靠在墙上大口喘气。非常非常热,在1分钟内我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它的声音的。它的声音很小很小,如果不是因为夜已经很深了,房间特别静,我是不会听到它在的。
是那种呜呜噎噎的声音,离得很近,可是我打开了所有的灯还是找不到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它。但我就是知道它。它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我的小腹也开始断断续续的痛,是那种痛起来象一把钩子把人吊起来的痛,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痛了。痛就是这么回事,过去了就再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只是想不起来,并不是不知道。痛过以后我就记起了那种痛。我还记起了那家医院的手术床。我躺在那上面是因为我怀孕了,可是我不能生下它。痛过以后我就没有烦恼了。我知道它在床边的红色塑料桶里,但我没去看,一眼也没有。既然一切都过去了。我就拖着身子到外面的休息室里休息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它。它在我的子宫里一共呆了54天,但是隔了一张肚皮,我没法看见它。如果我的肚皮是透明的,想看的时候只要撩起衣服,那我会更早的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会更早的从我身体里消失。但是它一声不响,就这么隐秘的躲在那儿。躲了54天。第55天的早上,一把钳子钳住了它,它还是一声不吭。它是原地在着的,可是巨大的力量拽住它,它一点一点离开。它哭了。泪水是淡淡的红,它还不够大,没有力气哭出惨烈的鲜红。泪水一点一点渗到白色的卫生巾上。淡红的它的泪水和白色的卫生巾一起被我扔进了黑色的垃圾袋。我只知道这是血,是手术后很正常的反应。就算我知道这是它的眼泪,我会难过吗?会。但我是为自己哭。我会因为难过而把它永远收藏吗?不会。因为它的眼泪放久了会发出难闻的气味。
它就有了怨气。为什么我制造了它又喊来一把钳子把它拖走;为什么它被扔进红色塑料桶了我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就走过去;为什么我对它的眼泪无动于衷;为什么日子过去了那么久都3年了我从来没有想念过它……它不明白的事很多,它生了很久的闷气,闷气束缚住它让它既上不了天堂也进不了地狱,它想回去,回到那个温暖黑暗的地方,它就来找我了。

我小时侯家里挺穷的,夏天吃西瓜是一件很隆重的大事。有一次我发高烧发到39度,身上滚滚烫,我妈就出去买了只西瓜回来。上面有深绿色的竖条的花纹,打横切开,红的瓤,黑的籽,我妈给我一把调羹让我挖了吃。我吃完以后,我妈还拿调羹刮了很久,就听见很清脆的刮刮声。刮到后来西瓜已经没有红色了,瓜皮薄下去很多,拿灯一照,透得出光来。
流产的手术原理和这差不多。
西瓜流出红色汁水的时候我馋得一口咬上去,我想过我的调羹给西瓜带来的痛苦吗?很多年过去了,西瓜已经不再希奇。在我差不多都不怎么吃西瓜的时候童年的一把调羹伸进了我的子宫让我想起了那只被刮到透明的西瓜。
调羹在我的子宫里刮了一遍,我痛得大脑一片空白。这次刮下来的瓤没人希罕,被随手扔进了塑料桶。
调羹停止以后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终于一切都过去了。
我没有怨过它,虽然它让我翻江倒海的痛了一阵子。我不怨任何人。可我也不会再让它回来。
它应该是很小很小的吧,所以我蹲下身,我要告诉它,我和它是平等的,平等的意思就是我并不欠它一个温暖的窝。
我就这样,在亮着很白很白的日光灯的房间里对它说话。
那一年是哪一年呢?算了,这已经不太重要,反正那一年,我把自己交给了一张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他呢?不知道,不知道怎样做更好或更坏。在某个时候,你很喜欢的一个人开始吻你。你闭上眼睛张开嘴,接纳另一条舌头在里面纠缠翻滚,你的大脑开始空白,脸开始发热,你的手圈上了他的脖颈。他的手开始隔着衣服抚摸你,慢慢的衣服扣子就开了,紧张,紧张得不知怎样去阻止,而且越阻止那双手就越固执,渐渐你就不会去反抗了,因为为了反抗而反抗是莫名其妙的,你想通了这一点后就在几分钟后赤裸在另一双眼睛面前了。除非你的内裤还没来得及换条干净的或者是你的胸罩土哩吧唧的很难看,你的自尊心(爱美的,不愿意让他认为你是不美的,而不是出于维护贞操的)逼迫着你不断反抗,你想出种种理由拒绝他,比如你不可以胡来,你不是一个随便和人上床的姑娘,等等等等。侥幸逃过这一次后,下次的约会前你一定会洗澡,洗得香喷喷的,并且换上你满意的内衣,它必须具有如下功效,纯洁的颜色让他联想起你的纯洁,比如白底蓝花或小碎花;可爱的颜色让他联想起你的可爱,比如粉红的底子上小白兔笑嘻嘻;妖惑的颜色让他联想起你的妖惑,比如黑色镂空花纹的(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能穿上这种内衣的人一早就穿上了,从认识某个可以上床的人开始就做好了相关准备工作)。
我认识的一个姑娘第1次做爱后痛哭流涕,她哭的不是她的处女膜破了,再也不能跟别人说她是纯洁的,从来都是。她哭因为她觉得羞愧,她用的胸罩是妈妈给改的,旧得发了黄,连带着她的肉体也象洗不干净一样脏兮兮。当然她不会在男方搂着她指天发誓说要珍惜她时说明真相。她是聪明的。每个女人都是聪明的。但是,聪明有被聪明误的那一天。

我那一天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推来推去的,就让他把衣服给脱光了,不是夏天,所以有点冷,就依偎住了他。被进入的瞬间是非常非常快乐的,因为那种痛可以把人的心系在秋千架上,忽悠一声荡出去老高,然后又一下,就又被惯性拽了回来,再荡,再回来。喘气、呻吟是因为要强忍住大声呼唤的快乐。呼唤什么呢?自由了?看到更多的风景了?不知道,所有寂寂的少女的时光全部都过去了,这一刻,是不孤单的。
用心的打扮、精心的选择衣服、看许多书培养自己的谈吐,难道不是为了潜在的这一刻吗?每个女孩都知道,打破自己等待的总有人在,这是一个潜伏在暗处却不知道为什么潜伏那么久的潜在存在。
我也是。之前我过了很多一个人的时光。一个人,意味着你照镜子,发现自己出奇美丽却不知道该给谁看,该给谁留下深刻的、美好的印象。走到街上寻找那个潜在存在?选择太多等于没选择。就很泄气的一个人守着自己的美丽,守到这美丽在镜中越来越淡,淡成一张极其普通的脸。一天又过去了。(我就这样走向那个潜伏在暗处的人,越来越近)
总是有些故事背景的,不是牵扯了什么人就是牵扯了什么活动要不就牵扯了某个地方,特定的场合特定的可能性。就认识了。
我叙述的声音是很娓娓道来的那种,我说得慢,一开始是怕太快了它听不明白,慢慢的我发现这个速度正合适,我可以陷入自己的回忆,再丝丝缕缕的从过去中将美好的那部分一点一点抽离。其实没有不美好,过去的事情现在回头去想,是想不出什么的,除了自己的心情。喜欢一个人,因为喜欢自己有事做了,而且有个让你实施一切你想做的。你可以半夜跑到他楼下偷偷数亮灯的那个房间,然后回家赶一封情书出来,告诉他昨夜你在怎样的微风中感受他的存在。恋爱就是让很多人找到了可以去做的事,这个城市就没有那么多人无聊的坐着站着睡着了。
我后来迷上了做爱。无聊的时候就算打一个喷嚏,很快旁边就会响起另一声喷嚏。要不就是两个人都呆呆望着对方,不知道该干什么。然后就会有一个人提议,我们做爱吧。做完爱大家就有些累了,点支烟,有一搭没一搭说上几句,在音乐里我们睡过去,一段时间就在呼吸中此起彼伏的掉下来。时间也是有惯性的,从一个茫茫未知的空间还是从一个巨大的手指缝呢,顺着固定的次序接二连三的掉下来。掉到我们的生活里,掉到我们的饭碗里,掉到我们的呻吟我们的喘气我们的微笑我们的泪水里。慢慢的渗透,等到时间确定它的触角已经碰到了我们的一切,它收拢它的身体,然后慢慢收紧,它不需要的东西从它的触角中掉下去,象做完爱后随地乱抛的卫生纸一样被抛掉,抛到我们的脑后。剩下的一团被时间紧紧攥住,成了我们的记忆。于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第1次做爱的季节、地点、,却想不起自己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裤。我们错误的认为记忆的选择性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记忆,却不知道这只是时间随手抓了一把,抓到什么算什么。
在无数次的做爱中我有了一个孩子。(无数次并不是真的多到数不清,谁会知道自己会和某个人做几次爱呢?谁又能知道自己的某次做爱就是和某个人的最后一次呢?甚至是一生的最后一次呢?)我带着它做许多事,和没有它一样。我上街看好看衣服,我去酒吧喝酒跟老外聊天,我依旧和他一次次的做爱。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不存在。
我没想过要这个生命。我有什么资格把它留下来呢?留下来让它变成人形,受人歧视受竞争的压力受寂寞的煎熬受爱情的失失得得?很多次意识到我在老去,我就无限恐惧。我怕死,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这世界发生什么了。虽然现在我一眨眼打几个字的工夫世界上就发生了杀人、抢劫、强奸,我一样不知道,但我在。“在”意味着你最终是有可能知道的,“不在了”就是连头发丝的可能性也没了。我有什么权利要它留下来,强迫它再经历一遍我的恐惧呢?制造它的时候是不知道它的,也就是说这是一次人为事故。所以我迅速的手脚麻利的清理了事故现场。我不认为我对不起它。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环顾了房间,还是没看见什么。窗外的天已经发白,房间里的灯已经看不出亮了。我关了灯,一个灰灰的影子在墙角。没有声音。
很累。一夜没睡,又说了那么多话,我真的想睡。我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我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就想打个电话给我的朋友。
朋友们都很忙,没有空听我胡扯。出去逛了一圈,买了4个小包子回来吃。那一晚它没有来找我。它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个白天我上网,看到一个笑话。说是周喻被气死后,跑到阎王那里哭诉,一心想再上到人间复仇。阎王同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周喻得交出他的智慧。周喻大惑不解,说没有了智慧又怎么和诸葛亮斗呢?阎王但笑不语。周喻复仇心切,同意了这个条件。于是那一天,人间多了一声“哇哇”大哭,阿斗出世了。
我忍俊不禁,对着电脑哈哈笑,笑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个墙角的小灰影子。它还好吗?去了哪里呢?它从我身体里出来,再从我身边走过。我不会去找它。但我不会忘记它曾经存在过,并且来找过我。

那天晚上以后我的睡眠发生了质的改变,我和这个城市的很多人一样,到了11点就忍不住的一个接一个打呵欠,倒头就可以跌到黑甜乡里去。我不再失眠。我的脸开始圆,有一天我照镜子,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对我说,我的尖下巴戳痛了他,说完就很温柔的吻我。那时我很喜欢把小尖下巴搁在男生的肩头上。现在这个小尖下巴成了双下巴。

已经很久了吧,我都一个人睡。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坨肉。什么时候有的呢,我都不知道。这就是变化吗?在我面对Andreas M Kaufmann的录像作品《录像绘画5号》时,我只觉得自己始终看着一个人物头像的正面,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人物头像从正面转到了侧面再转到了背面。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了么?
这坨肉长在腹部,它不算太大,不至于在我走路、奔跑的时候也一起走路、一起奔跑。我开始有意识的饿自己,可是不管我饿了多久,它还是隔了我的上衣鼓出来。我努力的吸气,挺直腰部走路,但我还是可以意识到它的存在。每天我坚持做100个仰卧起坐,可我身上的这坨肉,怎么也去不掉。我的健身教练也很奇怪,他测试后很肯定的告诉我,这坨肉不是脂肪,是肉。
不多不少,就是这些。很多日子过去了,这些肉还是这些肉,没有变得更多或更少,没有随着我的运动变成汗水蒸发在空气里,也没有转化成更多的脂肪。还是一坨肉。完整的、不依不饶的,长在我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就想,想不明白呢。




作者:之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