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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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电脑,拨号上网,收完邮件后,进了书路的聊天室。这是我几年来
长期形成的习惯。我看见一堆男女正在聊天室里哥哥妹妹地谈,为了一个感觉
或者一次酒醉,我插了两句,然后感到很无聊。于是我退出来,在CD-ROM里放
入一张窦唯的《黑梦》,然后打开WORD97,我要写点东西,把我这两天做的几
个清晰的梦记录下来。几个故事。他们都很年轻。也许他们就是我的前世,也
许不是。情节也许并不重要,也许我根本没有做过这些梦,只是有种感受,让
我觉得我必须表达出来。

            一、喀阿姆的故事

  炎热的夏季。没有一点风,我走在潮湿闷热的丛林里,手里提着我的长矛。
刚才被我刺中的野猪似乎逃得再也不见踪迹,本来它将是我十六岁成年以前捕得
的最大的野兽,一顿丰盛的晚餐,现在没了。天很热。我顺着小径下到谷底,那
里有清澈的溪流,我要去休息一下。我把长矛放在地上,大半天的搜寻和追逐使
我精疲力尽。休息一下,我就该回部落里去了。我从腰带上解下野牛皮的包囊,
吃了几块里面的玉米饼。然后低下头,趴在溪流中喝水,清凉的溪水沁人心脾。
真舒服。
  我抬起头,看见十步以外,小溪的对面有三个人,他们戴着漂亮的羽饰和腰
带,脸上抹着一道道红色和白色的战神的徽记,手里是战斧和长矛。阿兹台克的
战士!我跃起来,转身就跑。树的枝叶在我的脸上划过,刺痛,我可以听见他们
在我身后追赶的声音。我跑出谷口,跑进一片开阔地。这时,我看见面前站着成
百上千强壮的阿兹台克族的战士。看到我,他们喊道,欧,欧,欧。。。。
  于是我停下脚步,跪下,仰起头,把双手举向天空。将近黄昏的天空是一种
深蓝和浅紫交融的颜色,壮丽的天空。我现在知道了,部落的祭司们所说的一切
都是真的,而且都将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今年夏天这么热,我应当想到阿兹台克
人会发动这样的战争以抓取象我这样的战俘献给神祈雨的。只是我太不小心了,
太靠近他们的地盘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而过,然后紧接着的是一种壮烈的令我
兴奋的感觉控制了我。当他们抓住我时,只有我知道,我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
  他们把我和其它一些俘虏带到一座城市,一座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庞大的壮丽
的城市,它全部用大块的岩石彻成,有着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和宽阔的街道,城墙
上贴满了闪闪发光的黄金。这是他们的都城。阿兹台克人把我们关在一间大房子
里,门口守着强壮的卫兵,每天由三个美丽的少女准时送来美味丰盛的饮食。她
们的微笑让我着迷。大家吃着,平静地谈着,在所有的人的脸上都看不到忧愁,
包括我们这些战俘,这些即将死去的人。
  二十天过去了,这是月圆后的第一个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我们在沉睡中
被惊醒。一位盛装的祭司带着他的助手来到我们的房里,他看过所有的人后指了
指我。我兴奋得心跳都要停了,因为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因为我知道我即将会
在一个伟大的仪式中成为牺牲,从而去见到我们崇高的——神。这是我的荣耀。
于是我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沐浴,在腰间围一条白色的布带,祭司的两个助手一
直跟随着我,为我指引着道路。然后我们来到城市中央巨大的金字塔前,他们的
国王站在塔前,他的两边燃着两处火盆,没有风,火盆里冒出的烟和火笔直地伸
向天空。金字塔两边聚集着全城所有的人,男人,女人,孩子,大家都看着我,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他们把我的手和脚固定在金字塔前的一张石床上,我仰天躺着,等着。黎明
即将来临,我看到天边我们部落的保护神金星在闪耀。阿兹台克人是崇拜太阳的,
所以他们将把我献给太阳,祈求一年的丰收。过了一会儿,祭司开始跳舞,他的
助手敲着鼓点,鼓声越来越激烈。突然我听见祭司大叫一声,然后我就觉得我的
胸口被一种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股热流随即涌了出来,顺着我的身体淌下去,
有些痒。我想这是我的血。也就是一瞬间之后,胸口开始出现剧烈的疼痛,我禁
不住挣扎起来。我感觉到两边祭司助手们的手按着我不让我乱动,我也知道我必
须和他们一起完成这一个过程,所以我尽力克制着自己。随后我感到一只有些凉
的手扒开我左边的肋骨,伸进我的胸腔,抓住我的心,用力一扯,我的身体随着
这个动作而大幅度地痉挛,其实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应,并不是我的本意。我
看见祭司的双手,托着我的心,它还在动,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他一步步地走
前去将它献给国王,国王点点头,然后祭司面向东方,跪下,将心举过头顶。随
即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很快地融化。
  我最后看见的是东方太阳升起时那一片刺目的光芒,听见的是周围人们狂热
的欢呼声。今年我十五岁。我知道,我这一生的使命终于圆满地完成了。这是我
的命运。

             二、汉斯的故事

  他们叫醒我的时候,天还没亮,但我已经可以听得见飞机从高空传来的轰鸣
声,它们好象是在向大陆的方向飞。听得出是沉闷的大型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入
侵真的开始了么?这一次是真的么?卡尔军士长大声地叫着,小伙子们,敌人要
从海上来了,快点快点,快起来,到岗位上去!别让他们靠近!小伙子们,这是
真的不是演习!
  我手忙脚乱地穿好军服,抓起钢盔跑到门外。整个军营一片喧闹,到处是口
令声,武器碰撞的声音,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后,我们身后的小镇上响起了空袭
警报凄厉的声响。我们刚站好队,军营的灯光就灭了,这时我注意到空中的飞机
,它们在高空,只看得见灯身的标志灯列成整齐的队型向内陆飞去。天还没全亮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可能是初夏的天气还有些微凉。
  我们一队队地跑步进入前沿的筑垒地区。根据事先无数次的演练,我知道我
和克劳德下士的岗位是在守卫四号通道的机枪阵地,我们的责任是和另几个机枪
阵地一起协助四号堡垒守住这一通道。我们上去时,看见伦道夫少校和他的副官
正笔直地站在堡垒的顶部用望远镜看远处的海平面,我转头看了一下,那里除了
云雾好象没有什么。克劳德将机枪上的篷布扯开,开始检查枪机,我则从掩体里
将一箱箱的子弹搬出来,放在边上。没有时间想别的,阵地上到处是军官们的喊
叫和枪械操作的声音。我帮克劳德把弹链装进机枪的受弹口,黄澄澄的子弹,这
是一挺7.62口径的气冷式重机枪,连续射击时间过长枪管就要过热,所以我们还
有两根备用,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用上它们。
  一切都准备完毕了,阵地也渐静下来。在这段忙乱的时间里,克劳德和我一
句话也没说,所以等坐下来时,我们互相看着,一时还不知如何开口。克劳德掏
出烟,递给我一枝。天已渐渐亮起来。海浪一波波地推上来,又退回去,哗哗地
响,是涨潮。我们探头看着海边,那里排列的钢制拒马和混凝土反坦克三角锥渐
渐在拂晓的微光中显露出来。我们吸着烟,蓝色的烟雾一升起来很快就被风吹散
了。克劳德开口问我安妮最近给我来的信上说了些什么,我说她的中学已经停课,
大家都去兵工厂工作,造炮弹,所以她可能没空,所以没有信。不,克劳德笑着
说,她是爱上另一个小伙子了吧,女人总是水性杨花。你才水性杨花,我说,你
和小镇上法国姑娘的事儿千万别让你老婆知道。克劳德笑起来,你懂个屁小家伙!
唉,那姑娘可真漂亮,真是,啧啧,给劲儿。喂……那东西是什么?
  天越来越亮,雾已散去。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见远处海面上一片模糊的灰影。
过了一会儿,那片灰影处闪了几下,然后传来闷雷似的声音,远处云层里轰炸机
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他们来了。突然,阵地后面二百米左右的山包上发出两声巨
响,黑烟冲天而起。炮击开始了。看到伦德尔少校他们很快地从堡垒上跳下来进
入地堡,我们也躲进了防炮洞。一分钟后,又是两声巨响,这次明显是打在了阵
地前的海面上。这是舰炮的校正射击。又过了几分钟,敌人开始齐射,轰炸机也
在炸我们后方的炮兵阵地,声音巨大,地面抖动不停。我和克劳德不停地抽着烟,
祈祷不要有一发炮弹正中这个洞顶。敌人的炮火准备不知道有多久,可能是三十
分钟,也可能是三个小时,突然炮火停了下来。然后我听见军士长大叫的声音。
我们急忙冲到外面,洞外已经面目全非,被爆炸掀起的泥沙到处都是,硝烟弥漫。
海面上,许多黑影正破浪向我们冲来,是美国人的登陆艇。克劳德很快地趴到了
机枪后面,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我趴到他边上。我十八岁了,我想这是我第一
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战斗。
  堡垒里的直射炮首先开了火,碰的一声闷响,一炮就把离岸最近的一条艇掀
上了天,我看见美国士兵的身体被爆炸抛上有十米多高,又落回海里。于是大家
都开始射击,海面上溅起无数的水花。美国人持续不断地冲击,终于有几条艇靠
上了岸。克劳德对准我们正面的已呈战斗队形散开的美国人不停地射击,嗒嗒嗒
的点射,美国人躲在拒马后面,间或向我们打上几枪,然后倒下,痛苦地抽搐。
近岸的海水和沙滩渐渐成了红色。是血。人血。
  我听见克劳德哼了一下随即趴下了,你怎么了我大叫着推他,然后看见他的
头的右半边已经没有了,血和着白色的脑浆涌出来,淌到暗绿色的军服上和他身
下的地上。我把他的尸体从机枪上推开,他翻过身时我看见他的左眼仍然大睁着
瞪着我。随即我在硝烟中闻到另一股难闻的气味,恶臭,是克劳德尸体的大便失
禁了,他的粪便流出来,和他的脑浆混在一起。我推开他,趴在这堆东西上面,
然后对着沙滩上模糊的人影开始射击。周围不停地爆炸,烟雾,灰尘,子弹有时
就在我的耳边飞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杀死那些人,但我必须这么做,不然他们就
会杀了我。
  美国人不顾伤亡拚命冲锋,他们的人好象永远也打不完,沙滩上已经遍布残
缺的死尸和临死的扭动的人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号堡垒已经冒出熊熊的火,几
个浑身着火的我们的人从里面冲出来,痛苦地大叫着到处乱跑,趴在地上象蛇一
样扭,变成焦黑的一团。我想我们肯定是守不住了。已经有几个掩体里的人放弃
阵地开始向后方跑,但没跑几步很快被敌人打倒了。
  我转头向右,突然看见面前出现一个美国人疯狂的眼神,他举着步枪对着我
狂乱地叫喊着,我的血一下涌上头,天哪,我大叫着不不不,不要开枪。然后我
放下机枪尽可能地把双手举高。不要开枪我投降。美国人停止大喊但仍瞪着我,
我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我看见他枪口的火光。我感到胸口受
到一下重重的撞击,一个火热的东西钻了进来。我被那一下重击打倒,我感到身
下是克劳德软绵绵的尸体,我仰天躺着大口地喘气。这时我才看见,天已经全亮
了,铅灰色的天空乌云密布。我开始听不到周围混乱的声音了,也停止了徒劳的
吸气,胸口很闷,很痛,好象有东西在撕扯我。上帝啊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快
点结束吧,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安妮。

            三、我的感觉

  本来还想写几个章节,但是写着写着我也恶心了,我还要吃晚饭,所以不写
了。其实我想,这些也够了。
  昨天,离我家30米外的十字路口,一个小伙子,23岁,姓李,我弟弟认识的,
可能是天太热,他想早点回到有空调的房间里,所以把摩托车开得比较快。很不
幸,他遇上了一辆外地的货车,也许是司机不熟悉本地的路况,没想到他会从那
儿冲出来。于是他与车均横飞过去,他的头被货车的后轮压得象三夹板一样薄。
我听到喧闹去看时警察们还没到,还看到他的被压得飞出来的眼球,落在十米开
外,红的血和白的脑浆。很奇怪的,他的手,身体一切都完好,腰上还挂着钥匙
串,只是头没了,成了扁扁的一滩。这是真的。

  生活就是这样赤裸裸的真实,我知道,真实有时让人感到可怕,感到恶心,感
到无法接受。但是,当它真的来临时,你就必须面对它了。真实的,血腥的一切,
这一切,我们从来都不缺乏。当它真的来临时,你会觉得,老死在自己家的床上,
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正喝着冰镇啤酒,吃着烤鸡,等着看着欧洲足球锦标赛的决赛转播,
齐达内和马尔蒂尼的对话,看绿茵场上衣衫鲜明的球队,看那些看台上招展的旗帜
。看着这一切,你说还想要什么?


作者: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