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的夜晚做一次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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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听众,晚上好。刚才时钟已经告诉我们,又到了午夜时分,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这真是一个寂静的时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这时候的你在干什么呢?是躺在柔软而温暖的床上,听着窗外凄厉的寒风吹过?或是正在寒风中走过尚未融化的白雪,向着家的方向前进?又或是在单位的小屋里独自值班?当然,也少不了那些仍然在路上的司机朋友们。无论你今夜在什么地方,希望我们的电波能够为你带去一片温暖,在这个冬天的深夜,你知道还有我在陪伴着你们。这里是南京音乐台,午夜心声,我是小小。

男人把头从话筒前移开,右手按住鼠标在面前的屏幕上点了一下,一把小提琴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但是男人似乎并不在听。

今天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但是我仍然要把这段莫扎特的音乐用做庆祝。我们要走过多少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才能知道生活究竟有多么美好?这是一个秘密,而莫扎特的音乐是永远可以用来庆祝生命的方式之一。但是生命是什么?这是另一个秘密。黑夜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有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总是错过了最精彩了那一部分。而有些人却一目了然,那需要足够的勇气,以及少许的运气。

男人用一只手非常缓慢地把莫扎特的音量拉低,另一只手同样缓慢地推高另一个音量,直到小提琴被清脆的木吉他代替。

这是一首台湾的老歌,我不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歌,所以……”,男人的声音恰当地停住,一个女人开始唱歌。

男人摘下耳机,放在调音台的边上,站起来伸了伸腰,坐下来,拿起斜后面的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大玻璃杯,杯子里有将近一半是茶叶。男人旋开杯盖喝了一口,皱了一下眉,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回过头,男人盯了屏幕好一会儿,然后拿起耳机戴在头上。女人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知道,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我都希望能够在城市中消失。冬天的夜晚让空气变成了固体,变成了一个个的白色的点。这些白色的点联结了你和我,虽然这种联系像炉火一样闪烁不定,但是我宁愿这样的暧昧,也不希望在黯淡的路灯下看着你独自走过。在这首歌结束之前,我希望你已经感受到在冬天才会有的温暖,即使你也许仍旧是独自一人。

在女人的声音还没有全部消失的时候,男人已经准备好了另一首歌,他照旧非常缓慢地把音量推高。

一首关于冬天的结束,雨季的到来,以及消逝的爱情的歌曲。让我们一起分享生命中的某个时刻。

年轻人刚刚去了一趟南城,现在,他把车开回到玄武饭店的门口。他本来希望在回来的路上能够拉上一个活,但是街道上除了偶尔随风飘起来的塑料袋,连个鬼影也见不着。

饭店门口已经停了四五辆车。整个饭店只有一楼大堂和二楼的KTV仍然是灯火通明。年轻人从仪表盘上放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后深吸了一口,然后把车窗摇下一点,向外弹了一下烟灰。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保安走到年轻人的车窗前,探下腰向里看了看。

怎么又回来了?

路上没生意。年轻人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了些,从烟盒里抽出另一根烟,递给保安。保安接过烟,在指甲盖上敲了敲。年轻人从车窗里伸出手,把手上的打火机打着了后伸向保安。保安冲着年轻人摆摆手说,等会儿,等会儿。

我说这个天做不到什么生意吧。你还不如就在这里等呢,上面还有不少人呢。保安抬手指了指饭店的二楼。

大冷天的还跑出来玩,要是我早回家搂着老婆睡觉了。

搂老婆哪有搂着小姐舒服,保安对着年轻人暧昧的一笑,等你有老婆你就晓得了。

没有老婆我也晓得。年轻人向窗外弹了弹烟灰,哪个不想啊?

想要有钱才行。

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啊?妈的,每天晚上辛辛苦苦,拉的钱还不够油钱。年轻人一边说说一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那也比我们好。我们夏天晒冬天吹的,每个月就那么一点钱。保安说。

那你们还有休息,还有小费呢。我呢?每天晚上出工,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看人家玩,自己像孙子一样,别人要去哪就去哪。走多一点路还给人骂。年轻人说。

我还不一样,你以为?保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说,老弟,忍着吧。等自己做了老板再说吧。我先过去了,你慢慢等吧。

下辈子吧。年轻人把烟头向路中间弹过去,对着空气哈了一口白气,关上了车窗。

欢迎在整点新闻之后回来,这里是南京音乐台的午夜心声,我是小小。在这样的冬夜,怎样感受到温暖?哪怕只是内心的角落里的那一点点余温,也能让我们想象冬天的结束。但是每一年每一年,冬天总是去了又来,那么就让这首歌陪伴着你度过,哪怕只是这一个冬夜。

男人的右手点了一下鼠标,音乐响起。

在这首歌结束之后,你可以开始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让我们通过语言温暖彼此。

男人摘下耳机,站起身。他离开座位走了几步,绕了几圈脖子,双手向上伸直了腰,他保持这样的姿势有好几秒钟,然后坐回到座位上。

年轻人在车里几乎要睡着了,要不是保安敲了敲车窗,他真的是要睡着了。年轻人睁开眼睛,坐直了,刚转过头去,后车门已经被拉开了。

先坐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年轻人闻到了一股酒气。保安在外面把车门关上。

开车。中年男人说。

老板去哪儿啊?年轻人一边发动车一边问。

你先往前开,到前面的路口右拐。女人回答。

年轻人开动了车,按下计价器,并且向保安挥了挥手。

哎,你把音量开小点还行啊?女人拍了拍年轻人的座位靠垫说。

年轻人关上了收音机。

我最讨厌听往电台打电话的,罗罗嗦嗦,就那么点事,还有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有要死要活的,变态。女人对中年男人说。

右拐然后怎么走?年轻人问。

往龙江小区的方向走。女人说。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每一个十字路口的黄灯都是一闪一闪的。

哎,司机,你怎么走这条路?你瞎绕什么?女人中断了和中年男人的调笑,提高声音问道。

那边修路,不好走。年轻人回答。

哪边修路?我天天走还不晓得?

刚开的路。我下午刚从那边过来。我还会骗你啊?年轻人说。

哪个知道你骗不骗?女人说。

我不会骗你们的。年轻人说的非常诚恳。

不骗最好了,要不然我投诉你。中年男人说。

不会的,老板。我们开出租的不会骗你们的。哪边好走不好走我们肯定比你们清楚。年轻人说。

我们又不是不认路,女人说,哎,哎。这边往右拐。

不是到龙江吗?年轻人向右拐过去。

哪个讲到龙江啦?女人说,你到河海大学对面停就行了。

车停在一个小区的门口,还没等年轻人说出多少钱,中年男人已经从后面递过来一张一百的票子。

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中年男人推开门下了车,女人跟在后面。在双脚将要踏上地面时她突然回过头对着年轻人小声说,乖乖,这笔生意你是逮着了。

年轻人看着中年男人搂着女人向小区走进去,他哼了一声。

你不也是逮着了。年轻人低声说。然后他打开收音机,发动车子,向玄武饭店的方向开过去。

刚才这位听众的电话让我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种幻觉,我有了一种想要飞的欲望。这种愿望也许始终都深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在某个适当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跳出来。要么解放我们,要么毁灭我们。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问自己一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当然,在这样的夜晚,能够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子里,一定是非常幸福的。我唯有希望这样的幸福拖的越久越好。下面我们休息一下,听一首好听的歌,但愿睡着的人继续他们的美梦,而那些醒着的人,能在这首好听的歌曲里幸福的睡去。歌曲之后会有一分钟的广告,如果你还没有入睡,那么欢迎你在广告之后继续拨打我们的热线,小小在这里守候着你的声音。

男人摘下耳机,站起身,拿起茶杯走出了播音室。

他走进旁边的值班室,一位中年妇女正坐在桌子前认真的看报纸。她抬起头,看着男人。

今天怎么样?中年妇女问。

没怎么样。跟平时一样。男人走到靠门口的一张桌子旁,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弯下腰拎起放在地上的水瓶。

我明天要请个假,你找个人帮我代期节目。男人一边往茶杯里倒水一边对中年妇女说。

这个事情你跟李文说去,他要同意我也没有意见。中年妇女说话的时候稍微抬起了一下头,又低回头继续看报纸

你不就是领导吗。男人倒完了水,但是手里还拎着水瓶。

上个星期开会台长不是说了吗,现在节目让他来负责。中年妇女头也没抬地说。

男人把水瓶放回去,端着茶杯慢慢地走回到播音室。歌曲正放到结束的段落。

年轻人把车开回到玄武饭店,现在连他一共只有两辆车等在那里,大堂的灯光也暗了不少。

保安走到年轻人的车旁,敲了敲窗户。年轻人把车窗摇下一半。

这么快就回来了?保安问。

就到河海大学。年轻人从窗户里递出一根烟。

保安接过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向年轻人伸过去。但是年轻人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打火机。保安把手缩回来把自己的烟点着。

刚才这趟怎么样?保安问。

哎哟,能怎么样?就这么一点路,想绕都没法绕。

我不是问钱。两个人一起下车的?

肯定是一起下的。要是你你不下啊?年轻人说。

要是我我就不下。要搞就在包厢搞,过夜不是钱啊。保安说。

你算了吧。到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我跟你讲,我带过那么多,没有一个不下的。年轻人说。

都是有钱人。保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上面还有人啦?年轻人指指饭店的二楼。

还有几个吧。不过难讲,一般这么晚了都是在饭店开房间了。你再等一会儿吧,看看。保安说。

你最好帮我问问,这边没人我就到火车站去等了。年轻人说。

在哪边等不是等?火车站也不见得有人,大冬天的,哪个跑出来?保安说。

你就帮我问问吧。我像个呆子一样再这边白等啊。

你等我把烟抽完。保安说。

不急不急,慢慢抽。年轻人说。

着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啊?保安抽了一口烟说。

老四呢?今天没看到他。年轻人问。

正好跟你错开来,你来他走。刚走,回去睡觉了,不做生意了。

鸟人肯定已经拉了不少钱。年轻人说。

你呢?保安问。

不够哎,年轻人叹了口气,要不然哪个还在这边等啊?

保安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右脚踩灭。

行了,我帮你问问去。

年轻人等了一会儿,保安还没有出来。他正准备发动车子,一个女孩从大堂里走出来。年轻立刻把车打着,开到女孩的面前。年轻人探过身打开另一侧的车门。

小姐,去哪里啊。

女孩坐进来,关上车门。

冷死了。女孩说话的声音有点嗲,但是很好听。

空调一会儿就暖和了。年轻人说,小姐去哪里啊?

先开起来再说。女孩说,一直往前走。

小姐这么晚才下班啊?年轻人边开车边问。

你不也是嘛。女孩说。

你男朋友不来接你啊?年轻人瞄了一眼女孩说。一个人晚上多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不就是那点事吗。只要不是碰上图财害命的,多大的事啊。女孩说。

也是,大冬天的,哪个不想在家里面暖和。年轻人说。

女孩没说话。

车开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和女孩都没再说话。当年轻人在女孩指定的地方停下时,已经快开到安德门了。

师傅,能不能算便宜点啊?女孩说。

不行哎,我也要做生意哎。年轻人说。

有什么不行的。我今天没挣到什么钱,你就便宜一点嘛。女孩说。

那你说便宜多少呢?年轻人问。

你就全免了吧。女孩带着撒娇的笑容说。

那我不是白拉了。年轻人看着女孩,笑着说。

女孩对年轻人做了一个手势说,要不然这样,你看还行啊?

行哎,来就来。年轻人说,同时透过玻璃向四周望了望。

你住这边啊?年轻人问。

不要到我家,就在后座上好啦。女孩指了指后面。

不行,弄脏了。年轻人说。

弄脏了洗就是了,你干不干?女孩说着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后车门钻了进去。

年轻人想了一下,拔下车钥匙也下了车。

节目很快就要结束了,接了那么多听众的电话,让我不免在这样的夜晚感到一丝温暖。我但愿你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在今天的节目一开始,我曾经说到生命的秘密,但是实际上,每一天当我们向前走了一步的时候,就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一小串印记,而当我们在某一天停下脚步,回头观望时,就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留下了那么多印记。而当看到这一切时,秘密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我们来过,然后又离开。就像冬天的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下面是最后一首歌,我要把它送给所有今夜不眠的人们,我在节目的一开始也说过,今天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是今天毕竟还是有一点值得纪念的地方,十年前的今天,我坐在同样的地方,做了第一期的午夜心声。好了,凌晨三点,多么美妙的时刻,如果你愿意,让我们一起在冬天的夜晚做一次飞行。就当这是最后一次对自我的放纵。我是小小,祝大家晚安。

男人的手点下鼠标,歌声响起。男人摘下耳机,放在一边。他站起来,转过身向站在他身后准备播新闻的中年妇女点点头,闪到了一边。

他收拾好自己的黑色手提包,在走出门之前又转过身,环顾了一下播音室,像是要把这个房间都装在脑子里一样。但他还是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非常小心地关上播音室的门。

年轻人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去火车站,反正玄武饭店肯定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觉得有点累,但是还是向火车站的方向开过去,反正刚过三点,能拉一笔是一笔,他想,先到那边看看再说。

收音机里已经没有播音员的声音,只是一首接一首不停的放音乐。温柔缠绵的情歌,任何人听了都会想入非非,年轻人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一些,碰到熟悉的段落禁不住摇着头跟着唱起来。

一首歌结束,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女孩留下的香水的味道,想着刚才的事,年轻人的心里涌起一阵得意,不由得眯上了眼睛,他突然感到累极了。要不然就别去火车站了,他想,大冬天,哪会有人?回家睡觉吧。他把车向右边的路口转过去。

接着他就听到砰的一声,车子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年轻人急踩刹车,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在冬天的夜晚发出一声清亮的噪音。他迅速地打开车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黑色的包。

年轻人下了车,看见车后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地上有看不清颜色的液体。他向四周望了望,路上安静极了,只有风的声音。年轻人迅速的转过身,上车发动,向家的方向开去。他开车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作者:杨海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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