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们都需要一场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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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王小山,据他自己说,他早上跑步时习惯性地望了望河面,那一眼让他“灵魂出窍”,这是他的原话。

等老赵赶到河边时,尸体已经被一张草席盖住了。人群被挡在了河堤上,没有人能够下到河滩上,近距离的看看死者到底长什么样,除了王小山。他正站在河滩上,被两个警察盘问。他们站的地方离尸体不到五步远。

因为来的晚,老赵只能站在人群的外围,比他早到的每一个人的脖子都紧张地伸直,望着同一个方向。老赵掂起脚,向尸体的方向望去。阳光把一切都照的发亮,他要用手搭在额头上才能看清微微发黄的草席。很快,老赵的汗衫就湿了,有几滴汗水流到了老赵的肚脐上,老赵把手伸到汗衫下面挠了挠肚皮。周围的人的脸上也都流下了汗珠,看上去他们活像一群蜡做的雕塑,在阳光下沉默地融化。

过了一会儿,警察拍拍王小山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但是王小山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阵救护车的声音传过来,人群开始了一阵骚动,有人向前拥去,老赵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这是直接拖到火葬场啊?”站在老赵前面的一个老头说。

“不会。还要尸检。”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很有把握地说。

“还没确定身份,怎么火化?”另一个人说。

“男的女的?”有人问。

“女的。是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二十岁不到。”一个人回答。

“人淹死了还能看出来年纪啊?”有一个问到。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前面的那个人说,“我来的时候刚好有几个警察从我旁边过去,我听他们讲的。”

“不知道是哪家的。” 站在老赵前面的那个老头说。

“估计不是这边的。应该是从上面漂下来的。”一个人说。

“这条河每年都要淹死人,最起码一年一个。也真是邪了。”又一个中年人说。

“这条河是人工河”,另外一个老头很有把握地说,“当年挖这条河死了不少人,人家都讲这条河底下有冤魂。”

“是”,一个和老赵年纪差不多的人说,“我小时候听好多人都说过,人就是站到河边都会被东西勾下去。”

“尤其是晚上。”这个人又加了一句。

救护车已经开到了河边,人群停止了说话。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刚刚停稳的救护车。但是很快大家又把头转向了河滩,一个警察微微地掀起了草席的一角。老赵再次把脚掂起来。

从救护车上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抬着一副担架,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顺着台阶走下去。

穿白大褂的人把担架放在草席的旁边,和警察说了几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警察在上面写了点什么,纸又被放进口袋里。接着其中的一个白大褂慢慢地把草席掀开,另一个白大褂拉开担架上的一个大大的黑色口袋的拉链。

如果不是有警察拦着,人群几乎已经要拥到台阶上去了。不知不觉,老赵已经被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了。

草席被完全掀开,放在了一边。一个白花花的人体露出来,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白色。穿白大褂的人迅速地把尸体移进了黑色的口袋,然后同样迅速地拉上口袋的拉链。

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并没有立即离开,其中的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分给他的同伴和周围的几个警察。

“他们还有心情抽烟。”人群中开始有人议论。

“死人他们见得多了。火葬场的人还一边给死人化妆一边吃饭呢。”有人回答。

“见怪不怪。天天见有什么怕的。”另一个人说。

“不是怕不怕的。恶心哎。”

“操,恶心什么,他们就是工作。不都说医生心肠硬嘛。”一个拖着拖鞋的年轻人说。

“医生都是流氓哎。”老赵冒出一句。周围有几个人会心地笑了笑。

“不知道这帮警察回家能不能吃得下饭?”有人说。

“当警察的什么事没见过?”一个老头说。

“还真不一定”,一个中年人回答,“这帮家伙除了抓抓小偷,也没干过什么大事。”

“这帮孙子。”拖着拖鞋的年轻人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年轻人接着说,“这帮孙子,就会欺软怕硬。”有几个人笑了笑表示同意。

在河滩上,穿白大褂的人已经抽完了烟,他们一前一后抬起担架,开始向台阶走。两个警察走在他们前面,挥手让人群散开。老赵用后背往后顶了顶。一个警察走到老赵的面前,向他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往后往后,有什么好看的。”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担架开始上台阶,还有两个警察留在河滩上,王小山跟在担架的后面。

谁也没有想到,在上到第三层台阶时,后面的白大褂脚下一个趔趄,黑色口袋也顺势向后滑去。不过那个白大褂反应很快,他一条腿跪在台阶上,另一条腿撑在后面,用肩膀顶住了口袋,阻止了口袋滑到地上。人群一阵轰笑,声音不大。

前面的白大褂把担架的一头放在台阶上,后面的白大褂站起来,把担架抬到水平,并且用右腿支住担架,空出来的右手拍了拍膝盖。前面白大褂把黑色的口袋往上拉了拉,握住担架的把手,轻轻喊了声,“一,二,三。”两个人同时抬高,继续向台阶上走去。

两个警察一边一个,一边擦着汗,一边不停地把人群向两边推。

“往后往后,看什么看。大热天的。”

担架很快就走到救护车边,人群围到了那边,这一回老赵又站在了外围。担架被放在地上,一个白大褂拉开后车门,他们抬起担架,送进车里。

救护车开走后人群并没有立即散去,从河滩上走上来的王小山被围在了中间。老赵试了几次,但是都没有挤进去。因此他回过头,向菜场的方向走去。

 

当老赵回到家里时,妻子小李正从厕所出来。老赵把手中的塑料袋向小李扬了扬,“今天中午吃冬瓜汤。”

小李跟着老赵进了厨房。

“就冬瓜汤啊?”

“还有青椒炒肉丝。”老赵回答说。

“大热天的,吃什么青椒炒肉丝。”小李说。

“最近肉便宜哎。”老赵边说边把一片冬瓜从袋子里拿出来。

“你做吧。”小李走出厨房,顺手带上厨房的门。

“给我倒杯冰水来”,老赵对着门外的小李喊道,“热啊。”

老赵抽出一把切菜刀,仔细地把冬瓜皮削下来。他把削下来的皮放到一个空碗里。小李推开门,把一杯水放在桌上。“还可以炒个冬瓜皮”,老赵指了指冬瓜皮,得意地说。小李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走了出去。

肉丝是已经切好的,老赵把它们泡在一个大碗里,开始洗青椒。切青椒的时候老赵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冬瓜和青椒都已经切好后,老赵开始淘米。这时候小李把头伸进厨房,说,“张胖子刚才打电话,问下午要不要来个八圈。”

“又要来?每个休息都要玩?我看他是有瘾了。”老赵拣着米里的沙子头也不抬的说。

“无聊哎。怎么说?”

“来就来吧。”

“那我就喊他吃完饭过来了。”小李说。

“好。”老赵说。

小李刚把头缩回去,老赵又叫住她。

“哎,让他顺便打个电话给猴子吧。我就不打了。”

“好。”小李又把厨房的门关上。

 

生活还是不错的,老赵把淘好的米倒进电饭煲里的时候想,平时上上班,休息的时候打打麻将,如果工资再高一点就更好了。他按下电饭煲的开关。公司凭什么把交通费扣掉一半,结婚结婚,早知道当年找个富婆就好了,唉,富婆富婆,怎么就轮不到我呢,小雪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嫁个有钱的男人确实比跟着我没钱好,不过我现在也算可以,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老赵喝了一口水,水已经不那么冰了。张胖子也是有意思,每个礼拜天都要找人打麻将,他老婆也不管管,想不到我当年那么讨厌打麻将的人,现在也给他带成这样,要是不打又能干什么呢,哪天应该找个礼拜天陪老婆逛逛街,哎哟,还不如麻将呢,幸亏房子是一次性买的,要不然像小王那样,整个歇菜,每个月烦都烦死了,一交十五年,等房子到手了人也差不多了,要不是我从家里拿点钱,唉,娶个老婆一点用都没有,工资就那么一点,还每天看着别的女人穿什么戴什么,真是老婆是别人的好,河里面要真是有冤魂就好了,一群苦力死了以后在河底下,看见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拉下来,人的本能啊,死人也是人嘛,年纪轻轻的,死了也真是可惜,不知道泡了多长时间,恶心恶心。电饭煲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向外冒气泡了,老赵低头看了看电饭煲上的指示灯。猴子的牌品真不怎么样,牌品见人品,没钱还好一个赌,输又输不起,下次让张胖子换一个,最好找个漂亮的,年轻的,又能放的开的,唉,这种女人到哪里去找啊,富婆富婆,怎么我身边就没有一个有点钱又有点姿色的女的呢?没姿色就算了,有点钱也行啊,花儿都哪里去了?我年轻时的理想啊,应该再抒情一些,我的理想主义的青春啊,再抒情一些,我的热血青春啊,来个最恶心的,整整一代最杰出的理想主义大脑啊,从此一去不回头,呆逼一个。老赵暗自笑了笑,摇了摇头。电饭煲发出啪哒一声,饭煮好了。

 

吃饭的时候老赵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小李只吃了一点,就把碗推开了。

“多喝点汤吧,夏天。”老赵说。

“吃不下,没胃口。等会再吃吧。”小李说。

老赵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我睡一会儿,等张胖子来了喊我。”吃完饭老赵对小李说。

老赵走进卧室,用遥控器打开空调,一阵冷风吹过来,老赵长舒了一口气。他脸朝下趴到凉席上,但是很快又翻过身,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很快,老赵就睡着了。他梦到了上午刚刚看见的被草席盖着的姑娘,她的皮肤仍然发出耀眼的白色,但是她的脸清晰可见,似乎是他过去的某个熟悉的人,但是老赵并不十分确定。

“你好像瘦了。”老赵对那个姑娘说。

“你倒是胖了。”姑娘说。

“没有吧。还好。”老赵摸摸自己的肚子说。

“不过胖一点好,人显得精神。”姑娘说。

“压力大呀”,老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开车来的?”

“我现在是富婆了”,姑娘微微一笑,“有专门的司机给我开车,你上来兜一圈吧。”

“不好吧。我们家小李马上要下班了。”老赵说。

“没关系的,一圈很快的。”姑娘拉开车门,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

老赵迟疑了一下,钻进车里。车里的空间大的让老赵吃惊,里面几乎可以铺下一张双人床。

“来吧,我老公不管我的。”姑娘说。

“那司机呢?”老赵问。

“他是个瞎子,看不见的。”姑娘说。

坐在前面的司机转过头,对着老赵一笑,他果然戴着一副式样老土的墨镜。

“来吧,没事的。”姑娘把老赵推向车座,那车座柔软极了。

老赵醒来时看见小李站在床边,她的手正在推他。

“张胖子和猴子来了。”小李说。

“好,好,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出去。”

老赵等小李走出门,然后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短裤。他拎着换下来的短裤看了一会儿,并且还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他皱了皱眉,把短裤塞在枕头下,走出了卧室。

 

作者:杨海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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