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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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自己的皮肤去对待这个世界。冷静而沉闷。
而我们,也很喜欢习惯性的就这样一直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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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有一只眼睛是与众不同的。那是她的左眼,它看起来不像她的右眼那样清亮,混混噩噩的。看不出表情看不出内容。你的心只开一扇窗。光跟她说过。嗯,有点亮儿就行呗。梭对着镜子梳头发,明亮的右眼看着昏暗的左眼,这只眼睛是她的匣子,所有快乐的悲伤的所谓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她自己珍惜着的,她都给藏到那个匣子里。再没有人看到,而她自己也并不经常去翻看,久而久之,那个容器更是混乱而昏噩。梭不在乎,还有谁能在乎。


我不喜欢你的左眼,给人的感觉太过冷酷,像是,冷血的动物。光在床上翻个身继续去睡。

梭转过脸,努力用右眼去瞄左边的面孔。突然之间有一点得意。然后她穿上衣服,收拾了包就走了。


大街上暖意溶溶。梭安静的走着,像是一个潜水员,在海底各种声息中,隐藏自己的活力和声音,注意着某些人也被某些人注意,这是一件公平的事情,她始终是这样的认为的。城市硕大而充满了灰尘,树叶子绿得暗哑,那颜色不再跟生命有关,空气也似乎不很透明,那态度也跟生命无了关。焦急的车辆高声尖叫,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脸上揣着不同的表情。梭在一个十字路口站了三分钟,打了一个喷嚏,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地方。


妈,我先不回去了。我想在这里呆一阵子,也许先找份工作做。梭一边走一边给家里打电话,她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样子,看起来跟身边的人差不多了。

那怎么行,你舅舅给你联系的工作快好了,你回来吧,你知道这份工作多来之不易嘛。

你是独女,我怎么总会有一个舅舅啊。梭说着,挂了电话。阳光尖锐,梭开始出汗。于是不分青红皂白找了条有树荫的路就一直走下去。


路上还是有许多人,梭猜想着哪一些会是医生。无论如何,她不想做医生。或许她并不恨那个她叫成舅舅的男人,只是讨厌他在她高考的时候指手划脚,非要她学医不可。我自己就是半个瞎子学什么医。梭最后高声喊叫。之后便没有人再出声,直到妈妈的哭泣声从寂静中突现出来。都是我不好。她一边哭一边说。那个男人走过去抱住她摩挲她的手臂。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别哭。本来就是你不好。梭的声音心平气和。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他另一只手指着梭说。关你什么事?梭说着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梭还是去学了医。不知道那个男人动用了什么手腕走了什么关系,完成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奇迹的奇迹。学校不是名牌学校,不过你回来,我可以给你找到一个好工作。那个男人在送她走的时候说。梭一直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吱声。妈妈拉住梭跟她说:好好读书。


火车无缘无故的晚了五分钟才开,梭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迟迟不走的站台,想:本来就没有规矩,所有的原则都是假的。


路边一家快餐店的玻璃上贴着招工广告,梭看了一眼就闯了进去。

你不是这里人?经理问她。

不是。

哦…………那么你住哪里?

梭想了想报了光的地址。

这家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家表亲。

嗯。那个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你想赚到多少?

我有地方吃住,跟你的其它员工一样就行。梭说。

那个人笑了笑,然后抬起头说:好吧,明天早八点你来上班。说的时候看着梭的左眼,梭故意眨了眨眼睛。哦,隐形眼镜。他笑着说,还挺好看的。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光开门的时候说。

等我有地方住了就搬出去。你要想收我房租也成。梭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什么意思?

我找了工作了。

光从后面抱住她,你不走了?嗯?

嗯。

我的灾难来了。光说。声音痒痒的挠着梭的耳朵。梭推开他,这一次不让他得逞。


事实上,梭跟光只认识十五天。


梭大学毕业之后,那个舅舅男人就忙着给她找工作。说要送她去市里一家最大的医院工作。梭每天看着他进进出出,一会满脸愁云一会又云开雾散。你看你舅舅为了你的事真是费了不少心啊。妈妈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说。梭低着头说声嗯。直到有一天妈妈又说起的时候她抬起头说:是我要他这么做的吗?你跟我说什么个劲。妈妈僵在那里,梭昂着头看着他们,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有点苍老了但仍还是英气十足的男人,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了一种想法:他们两个真的很班配。多余的,是我。


梭管家里要了钱说出来旅游,于是来了这个城市。


梭刚来的时候住在一家地下室的旅店里。她付了钱跟着服务员下楼的时候,那个有点胖的女人曾经好几次回头看她,梭跟着她走,给她看自己一脸不会悔改的样子,直到她带着她来到了她的房间。这个门,这个门有点问题。你晚上可以用椅子顶一顶。那个女人说,小心翼翼的。没事没事你走吧。梭说。


这个地下室里,只有梭一个女性住着。每一次她到公共的洗漱室洗漱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就用余光瞄她。梭自己忙自己的,然后大摇大摆的回房间,有几次有人跟着她到了她房间的门口,梭回过身,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人。跟着她的人落荒而逃。梭回身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的灯光苍白的低吟着,像是一条沉默而不容忽视的带子,紧紧挂住的另一头是阴森。想到自己一只瞎去的眼睛,突然大笑起来。晚上,依旧单把椅子顶住门,睡得依旧安稳。


我应该给你倒出一个放你东西的空间来。光说着,眼睛瞄着他的房间,然后动手搬东西。

我并不知道会住多久。如果不方便,你不用弄也行。梭开冰箱找东西喝。

光停了一下,然后继续他的工作。


阳还没有回来。


她认识光十五天了,认识阳十二天。


梭始终觉得她喜欢光是有理由的。虽然这种理由并不重要也丝毫不能让她感觉开心安心或是其它的感觉。但是有时候,理由就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工具,不管它是真的还是假的,自欺欺人而已,不过是心安理得一点。所以梭跟自己说,喜欢光是对的,如果喜欢了阳就不太对。那就喜欢光不喜欢阳。


阳的墙壁上写着几个硕大的繁体中国字,毛笔写的,还算漂亮,字与字的空当里,挂着木雕和陶制品,还有一串红豆。墙壁下面是一块给许多坐垫围起来的空间,看起来纷杂而安逸。梭第一次看见阳的时候,他就坐在那一堆没规没矩之中翻看着一本书。左手手指中间夹了一棵烟,然后梭就看到,他的坐垫上很多小洞洞。


梭喜欢那面墙,所以就不去记阳的电脑以及悬在他工作桌上的床铺。


如果我们总是能把自己喜欢的记住而摘去不喜欢的,是不是,能过得快乐一点。


阳回来的时候,梭跟光正在吃饭,他看见梭好像吃了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我为什么要走?梭就笑着问。光告诉阳梭在这里找了工作,要住一阵子了。

也好啊。阳说,然后安家生个小孩子。

那又关你什么事?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我等着吃喜酒掏钱。

我上班去了,你们试着交流一下,嗯?光摸摸梭的头起身换衣服走了。

梭皱着眉头点点头,她不喜欢给人摸头的感觉,手底下的头,无非是猫猫狗狗。


梭看电视,阳自己吃东西。

梭看电视,阳在房间里敲键盘。


梭在快餐店里认识了痣。然后带痣到光工作的酒吧里去。光在吧台后面给她们调酒,还是那双手指细长的手,还是那双透着孩子般敏感而脆弱的单眼皮,还是在灯光下飞来旋去的玻璃瓶子和不锈钢的筒子。痣笑着看着光的表演,光洁而且过于宽的额头上泛着油光,反射着她头上灯的颜色。

真的很吸引人。难怪你喜欢他。痣叼着吸管对梭说。

你喜欢就送给你,做个礼物吧。梭抬起下巴看着痣。

痣轻声的笑了,眼睛瞄了光一眼:不行,他这样的人……不行。你还是留以自用吧。

我说呢,原来是看不上。梭笑起来,然后向光喊:喂,人家看不上你啊。

光并不理会她,痣拉住梭的衣角,笑个不停。

如果你喜欢上他,我们的故事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呢?梭问。

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喜剧发生在身上的。痣说。定数,你信吗?

梭挑了一下眉毛不回答。台上弹吉它的男人声音很哑,带起一股惰懒的回弦在听客的身边迂回,像是一只看起来散慢却在视机而动的鳄,随时会出手攻击,摧毁些什么。

痣坐在高脚椅上摇晃双腿。轻轻的跟歌手哼唱。

如果我爱上的是这个歌手呢?梭突然出声。

你爱上谁都一样。痣想也不想的回答。


痣喜欢的是快餐的老板。那个男人有很多女人,他并不特别宠爱痣。


从别人的嘴里抢下的一口才吃起来香。痣说过。


这一些,都是片的一个故事。与此同时,痣在离片一百多里的地方写着同样的一个故事。

梭是不存在的。


片坐得脚麻,于是站起来到窗台边换口气。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生了一个女儿是不是真的会像梭一样,天生瞎一只眼睛,然后冷漠得像一只看爬行动物。她没有女儿,至少在离婚又再婚之前没有生女儿,想到梭,片会有许多快乐,她很幸运,避免了梭的存在。但是,如果梭应该存在,杀死了她的凶手就是她。片打掉那个胎儿的时候,并不知道它是男是女。


片突然发现太阳西斜,想到应该下厨房了,于是她觉得后背有点颤抖,每当她感觉有点紧张的时候,后背的肌肉就会颤抖起来。也许苍会马上就推门进来,而她,还没有准备好晚饭。


夕阳的光分了一抹照在片的厨房里,片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借以使自己安心一点。如果这时候有人趴在这幄楼的十三楼的一个窗口看进去,会看见一个披着头发衣穿肥大的白色T恤却没穿裤子的女人在温暖柔软的阳光里飞舞,像是初秋里,飞舞于花间的白色蝴蝶。它很美丽,也很苍凉。


电话响起来,片去接电话。电话里的人不是男的就是女的。想到这里的时候,片笑起来。世界真是一个好玩而简单的魔方,对起来的方框,不是男对男就是女对女,最后的一种选择就是男对女。所以怎么玩都是有理,怎么玩都是赢。


片站在电话边想着笑着,不去动那个自已发疯的家伙,最后,突然想起来也许这会是苍的电话,急忙拿起来,里面却已经没有了声音。这样的电话总是给人没完没了的猜想,在找到答案或是忘却它的发生之前,这种猜想总是刺激而有趣的。片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不断侧耳听电话有没有再次响起,也不断的想里面的人会是谁。电话没有响。到苍回来的时候,她也就忘了电话的事情。没有被确定的事情是容易被忘掉的,而且就算它可怕或是重要,也都不能干扰人活得心安理得。


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了。片笑着接下苍的包,像是找到心爱的花的蝴蝶,轻快的扇动自己的翅膀。饿了没?问苍。

还好啊,晚上吃什么?苍脱着鞋问。

片报着她的菜谱。轻轻的耸一下肩。这句话是浩每天回来必说的话。也许他是对的,换了对象,婚姻也还是婚姻,像是不断翻拍的武侠片,演员换掉了,还是会有一些台词重复。片不看武侠片,那么就算她不懂这个道理好了,于是她重拍了她的婚姻,而且,也不见得就会后悔。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爱苍多一些。


没准电话里是浩。片闪念想过,然后就忘了电话的事。


苍打电视打开,找到他想找的新闻之后就到厨房来陪片吃饭。片高兴的时候突然想到不知道他这样子会坚持多久。


以前的时候,浩总是捧着碗夹一点菜到客厅去吃,为的只是看新闻。片一个人在厨房里吃,对着自己用过心的结晶。我等了你很久才等到你回来,可是你回来了就是为了对着那个屏幕。片最后终于发了火。浩很是吃惊的样子,这没有什么吧,我不是在吃你给我做的东西?你不是等回了我?都五年了,我怕你天天看着我会烦。他笑起来,看看片又看看电视。片在他面前站了两分钟,然后回到厨房倒掉了所有的饭菜,穿上衣服就走。你去哪里?浩拉她的时候,她挣开他的手开门走了。


浩没有追出来。


片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她不算是一个坏女人,也不算是什么好女人,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女人而已。浩知道,她走累了还会回来,一切都会无始无终的结束,所以他不追。至于片,她自己也以为这次出走会是这样的结局,而最后,她就是这一下子走远了,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你放了多少盐?苍问片,然后大笑起来。

是么?咸?片自己去尝那菜,然后全部吐出来也笑起来。电话,一定是电话!

什么电话?

做菜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我去接没接到,可能回来就多放了一遍盐吧。

哦,下次做饭的时候把电话挂起来。苍说。

嗯好。别的不咸吧。片说着一样一样尝去。


如果这时候有那个偷窥的人再从这窗子看进去,会看到成百上千家的夫妻做的事情,两个人围在桌子边吃饭。这一家,在风风雨雨之后也是这样的命运,没有什么不同。俗人是穿衣吃饭睡觉,做禅也是穿衣吃饭睡觉,世人,在找什么快乐或是什么感悟?


时常的,片会在苍睡着以后仔细的看着他,拿这个睡在身边的男人和当初她第一次碰到的那个苍做比较,她记得那次她任性的出逃之后,发现天气原来很凉,然后自己双手抱着肩沿着马路一直走下去,路边很多的家庭在漫步,父母牵着小孩子,老两口手拉着手,那一瞬间,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天下看起来幸福的人会那么多,或许有点嫉妒,她换了条路走。在那条路上,她看见了水印儿。

哎呀片儿呀。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水印眯着眼睛对她笑。你都干嘛去了呀?

我们多久没见面了。片笑着回应水印儿。水印儿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个子挺高,穿着整齐的西服。因为是余光看的,男人的面目摸糊。

嗯可久了吧,有四五年了吧。水印儿望望天然后下结论。

哦,原来那么久了啊,我结婚了知道么?

真的呀。水印儿夸张的叫着,拍的一记狠狠的打在片的肩上,片不觉得吸了一口冷气。真是的,这么几年没见你就嫁了呀,再说你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连个喜酒都没有的喝,真不够意思呀。水印儿说着,把片儿抓过来揉揉搡搡,你知道吗?片可是我们班当时最好看的女生呢。她对着那个男人说,这么早嫁了也是正常呀,像我就没有的人要喽。她说着,用眼睛瞟着那个男人,片在水印儿的蹂躏之下,对那个男人不得以的笑了笑。那个男人看看水印儿没说话,对片做了一个鬼脸。片笑了。哎你老公是干嘛的呀,你家住哪儿呀,什么时候我去看看啊,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水印儿一连串的问着,片笑而不语,她知道,水印儿的热情不需要你回答,这一番话她对谁都会问个完全,可是一丁点儿也不会去做的。

这位是……那个男人最后问水印儿。

哎呀你看我,光是看到你高兴去了,都忘了介绍了,来来,片,这个是我们同事,叫苍。这个是片,我的大学同学。

你好。片笑着伸出手去。苍与她握了握手。苍的手掌平坦而温脆,像是暖气上烤久了的纸。片看到苍有一个很直挺的鼻子,高高的耸立于两个眼睛之间,除了一点英气之外并无帅气可言。

哎呀时间真快呀,这么一晃啊就是几年,不过你一点不显老啊,片,保养的真好。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工作很忙啊,没想到机关也会这么忙。你看我老了吧?水印儿拉着片的手问。

没有啊没有,你还好的。片连忙说,跟大学的时候差不太多。

哪能差不太多呢。水印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咦?你怎么一个人走啊?你老公呢?

啊?片被突然的一问持住了。想起来本来是负气而逃的,可是现在并不能说出这个理由来。他。他还没有下班嘛,我这不是出来走走也顺便迎迎他。

啧啧,关系真好啊。水印儿说,那成,你迎你的吧,我们也去……我们也得走了。

好啊,有时间来我家坐坐吧。片说。

成,给你我的片子,有时间打电话啊。你有没有啊?

我没有。片说。

嗯那你电话我吧,啊?走了啊。

再见。片说。水印儿对她眯眼一笑,那个男人对她一点头跟水印儿走掉了。


水印儿跟男人走掉了。片把印制精良的水印儿的名片夹在两指之间在空气中翻转。只觉得有一阵狂风呼的吹过,现在的,是风过后留在手中的一片树叶。片上下看看发现这身衣裳并没有个口袋,一时之间,不知道把这个小硬纸放到哪里,她抬起头,看见水印儿跟那个男人的背景,水印儿似乎是去挽那男人的手臂,男人的身体反射似的微微斜了一下,但是没有躲过,还是给她挽到了。片站在这边笑起来。水印儿还是那个长腰的大个子。


苍睡着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片用两个手指轻轻的去拔那皱在一起的皮皮肉肉。展开了再聚在一起,展开了再聚在一起,最后片轻轻的笑起来,苍用手拔了一下她的手说:你别捣乱。片在苍的脸上轻而脆的打了一下,跳起身就走。苍反倒是一把拉住她问:干什么去?片说,睡你的觉吧,什么都管。挣开了苍的手却又说,我去喝点水然后再写点东西。很晚了。苍说。嗯我一会就回来。片回答。苍不再理会她,又沉沉睡去了。


片手里握着水杯走到窗子边,对面的楼群还有点点的灯光,好像还有些家庭没有睡觉。片不禁的想:那些明亮的小格子里,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也许,换做两年前,如果有一个人从深夜里一个家庭明亮的窗子看进去,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女人蓬着头发,几乎全身精赤的靠在桌子边上,一只手撑着脸,小手指不停的在下唇上拔来拔去,一个男人半坐在床上,上身赤裸下身躲在被子里,抽着烟。屋子里开着明亮的吊灯,照着一些无法掩饰却又本应该掩饰去的东西,空气由此显得无耻起来。那个女人叫片,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叫浩。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浩问。


片在浩的平静里低下头,小心的去撕长在手上的刀枪刺儿。然后又发现自己的这个举动十分的孩子气,于是垂下双手,但又觉得不自在,于是那一只手又擎到脸上来。


我当时也没有想到。片说,我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想法。


浩抬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闭着眼睛不说话。片突然发现头上的吊灯怎么会这么亮,当初买下它的时候,以及以前生活在它下面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它是这么明亮的,亮得不合乎逻辑,好像在讽刺着什么。片的一些头发掉到脖子上,有点痒,她歪歪头让它们掉下去。光线紧绷,好像随时会撕裂的样子,片想着要不要关了它呢?关了它又做什么呢?于是停在那里。


浩的眼角有一点亮光闪过,他哭了。


片不知道自己这一时的感受还算不算叫过心疼。但是浩的眼泪真的引发了她的某些感触,好像关于这些年的婚姻生活,好像关于浩曾经的对自己的疼爱。然后她自己也想,就这么就跟浩分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正常了一点。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刚才浩想到进到她身体里的时候,她有了一种感觉:恶心。所以她才说:浩我们离婚吧。当然那种想法,也是一瞬间想到的,然后一瞬间就说了出来。这个时候,片突然想,浩你对我好一点吧,说一点温柔的话。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一定要离婚或是什么,无端的一点任性,仅此而已。或许她也有一点后悔,只不过不知道把这份后悔给予谁。


一切手序办完了之后。片真正完全的一个人走在大街了,正常来讲,她应该去找苍,水印儿的事儿还没结呢。可是她又不想去,有点想回去叫浩出去吃饭的意思。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句话来对付自己:你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

 

或许无论是片也好痣也好,都是成心把梭搞成这个样子的,也许如果真的有梭这个人存在,她自己倒是不是这样子的,可是她没有选择,她独立起来,就不存在不能活。


痣是很愿意这样描述她自己的,借以梭的眼睛。


梭第一眼就喜欢上痣了。当时痣站在那里记客人的菜单。痣很高,骨架很大,所以髋和肩都相当的宽,她的脸是圆的,但是下巴小巧而尖锐,细小的眼睛,薄得几乎半透了明的单眼皮,眉毛修得很细,嘴小而唇薄,加之飞红的面颊,看上去有点像八十年代那种木制的手工艺小娃娃,只不过她的骨架大了一点,与她的脸不相称,只是她的齐耳短发蓬蓬松松的站着,跟她应该处于的年代又不相称了。但是总而言之,梭觉得她是一个有味道的女子。


痣工作的时候总是带点有心无意的态度,似乎什么都懒懒散散的但是真格细究起来,她一样也没有落过一样也没有做错过。上午和下午店里人少的时候,梭就跟痣坐在一起,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梭趴在桌子上看大街,痣有一声没一声的哼歌儿。那个时候的快餐店,除了偶尔一两句调笑间蹦出的脏话什么都没有。因为累。


老板时常在这个时候来,痣也总是眼神渺茫的看一眼门出现的所谓的她的男人,然后再漫不经心的扭回头来,再坐三分钟,她会站起来,用手拍拍自己的小围裙,晃悠悠的走到经理所在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去了。


她每一次都会再坐三分钟才起身。梭给她记过。


在梭不知道痣跟老板的关系之前曾经问过痣:他要弄那个小办公室干嘛?他又不常来,这个店又小。痣看着梭,弯着嘴角说:他用这个办公室跟女朋友调情。梭没再问。之后不久就知道那个痣算是老板的女朋友之一了。


痣说:他又没结婚,又有钱,不凑着这机会多谈两个女朋友还等什么?

什么都吃会拉肚子的。梭说。

管他呢,反正吃不了我。痣想了一下靠过来又说:你知道吗?昨天我看电视,动物世界里有一种蜥蜴,在别的动物想吃它之前会从眼睛那里喷出一种血一样的液体,居说有强烈的刺激味,那本来想吃它的动物就恶心了就跑了。痣说着直起了身子。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梭问,你也分泌啊?

反正,他吃不到我。痣说的时候眼睛斜斜的看着门口。梭看过去,老板来了。



三分钟之后,痣又走了。


每次痣一进办公室的门,快餐店里都一下子静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事情,但是每一件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梭看见,分明,每个人的耳朵都特别的长。


光有时候到快餐店来找梭,有一次正碰见梭用身子去撞那个路过办公室眼睛往里瞄的一个男生。


干嘛呢?光叫过来梭问。

没干嘛呀。痣在里边。梭说。

痣在里边干什么?

梭看住光,顿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

光的眼神怪异了一下,然后笑了,梭指指他小声说:你别恶心。

我说什么了嘛。光笑起来。哎,晚上请个假早点回来。

什么事呀?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今天阳的生日。

咦?你们不是一起住了好久了?

什么好久,才半年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了,总要给他庆贺一下。

那你呢?不上班了?

上啊,上班之前庆贺。

那有什么意思!我真不明白你,把女朋友跟另一个你不了解的男生放在一起,你就一点不担心?

我不担心,换了你是别的女孩子我就担心了。

梭不再说话,因为想起来过两天也是妈妈的生日了,回去或是不回去,打电话或是不打,买点什么或是不买什么送给她呢?梭整理不出个头绪,索性放弃了好,到时候再说。至少,她还有一个男人陪着。

想什么呢?光问。

嗯我早点回去,你走吧,给老板看见了不好。赶走了光不一会,痣出来了,梭看看她,她对梭一笑什么也没说,梭也没说话,敲敲桌子以示无聊。


有的时候,痣希望会有梭这么一个人物,可是事实上,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梭和他的男朋友。如果那一天真有梭这么一个人撞到那个男生,她可能不会因为赌气而跟他把办公桌当成床。而如果不把办公桌当成床,她可能在接那个电话的时候不会那么悲伤。


痣有的时候上网,在网上碰到过一个男人,一个在美国呆了十一年的大她快二十岁的单身男人。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说没想好为什么要结婚。她说有什么想不好的,结婚有个家呗。他说他不需要,他有保姆,当他有性方面需要可以上街找女孩子,然后他问她你有没有跟男人睡过觉。痣想了一下说有。


那天下午他们一直在说这个话题。最后那个男人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是用光笔写的,太累了,我电话你。


在几分钟之后,痣听到一个惰懒的声音跟她说:我想抱抱你,亲亲你,然后跟你上床。痣冷着脸却声音微笑着说,那你过来吧。那个声音问她:那你会不会想,会不会想我?痣突然觉得一阵酸楚就哭了出来。哭得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然后那边说:你看你,我们不要打电话了,挂了吧。他是急急忙忙的挂了电话又急急忙忙逃出了网。痣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他一问你想不想我就会哭出来,那份悲伤无理无由的从天而降,浇了她一身。可能只是因为,虽然那个男人的话明明白白的是场戏,但是他演得比痣喜欢的男人好。


痣跟自己说,无论如何你不能爱上那个男人。她把同样的话告诉了梭。当时梭正趴在桌子上摆弄桌面上的一摊水。如果不分开,不是公的吃点母的就是母的吃掉公的。她说。嗯?痣扭过头看梭,梭是一心一意的,一心一意的玩,一心一意的说出刚才的话。


梭回到光那里的时候,光正在下厨。回来了?光笑着问候梭。嗯,阳呢?还没回来?梭问。光冲阳的房间一呶嘴。梭想了一下跑过去看。阳陷坐在他的坐垫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由于坐得太深入而晗了胸,两根锁骨相对着前挺。显得人更瘦了些。老寿星好啊。梭说。嗯?阳似乎惊了一下抬起了头,梭发现他在对一个很小的魔方。好哇,谢谢你。阳点点头说,然后回去对魔方。你就……真的心安理得等着吃饭啦?梭依在门框一问他。当然,阳说,我一年只过一个生日,得放松一下让自己快乐一下。嗯,你就放松吧。梭挥挥手走到厨房里去帮助光。


咦?你怎么出来啦?不是放松呢吗?梭看见阳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佯做惊讶的问。

我怕你下药药死我。阳说着进来帮忙。

那你还真小心对了。

你们别斗嘴啦。光说,快点弄,我晚上要上班。



光没有等着吃完饭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们两个谁洗碗?梭送走了光之后回来问阳。你好意思让我洗吗?阳说。你要是得了绝症我就不让你洗了,一人一半。梭说着,用手在一大堆碗碗碟碟之间划了一下。阳用一根筷子敲着碗,说:你怎么会是个女人?梭不理他,收拾她自己的那一半去了。


你怎么不去画你那些图图去了?当阳从厨房里出来坐到电视前的时候梭问他。为了生日就不工作了?

一年里,我给自己一天来休息。今天就是最有理由休息的一天。

哦。梭低头想了一下,回她和光的屋子收拾东西。

你要干嘛?阳追过来问。

我要回家。我妈要过生日了。



痣把自己的双脚放到桌子上休息。想着悲剧的事情,最后觉得,梭不一定是个悲剧,可是自己一定是。

梭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看起来是收到了一个很大的惊喜。

梭?你怎么回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之后,梭看见她面前那个女人的眼睛里闪着点点亮光。一路上累不累,工作幸苦不幸苦,你怎么工作之后一个电话也不打手机也不开?

手机丢了。梭简单的撒着谎。对于她的连续的问句感觉一点疲倦,仿佛一个溺过水的人又回到了水里。

你舅舅看到你回来不知道多高兴呢。她说。

他能高兴什么。梭轻声说道,之后停了停正在行走的脚,问,你们,好吗?


她并不答话,尤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给梭拿水找水果。梭偎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她忙碌,感觉到有点做客的不自在。这个房子还是老样子,从门缝看进去,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变动。梭很轻易的就剪辑掉了跟光跟阳跟痣的日子以及对那个城市的爱恋,由如一个棋子,轻松的跳回了上次未完的棋局。

为什么回来啊?工作不顺心吗?她忙了一阵,然后看看摆在梭面前的东西,又四下环顾了一下,觉得再无可动用之时就坐下来问梭。

没什么呀,想回来就回来呗。梭拉下一棵葡萄专心致至的给它拨皮。不知为什么,她不想去看眼前的这个女人。

哦。她轻声的叹了口气,似乎为自己白白的忙碌叹息。回来,住多久啊?声音小心翼翼。

不久吧,过了周四就走了。梭的假,是请到周日的。

周四啊?声音里一道阳光闪过,那好啊……没多请几天假么?不能多住几天?她说完又似乎不想要梭的回答似的紧接着就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梭看着自己的妈妈在厨房的门口若隐若现。突然心念里有了一种被拉动的感觉,好像是,怜悯。可能就是这样,天下的父母跟自己孩子总是一场债务关系,关于结局,都是看双方哪一方有没有良心肯不肯怜悯对方,如果有了,那也便做是产生了感情。梭突然想到自己原来叫他爸爸的那个人。他自从跟妈妈离婚之后便一下子从这个城市里蒸发掉了,其速度之快以及其彻底性都足以让人吃惊。梭本人对这一情况的解释是:那个男人仍是爱他的女人的。再一深究,他的退出又似乎本身就是对爱的一种表达。她选择了,他就由着她去。这倒底是一种真情还是一种极为愚蠢的懦弱?梭自己并不能很好的理清这些思路交给自己。她并不经常思考关于爱情是什么的问题,而如果,爱情就只是有饭同吃有屋同住的话,那么,她跟光的以及跟阳的都叫爱情。这有点荒唐。所以,至于爱是什么的东西,就随它去吧,反正也并不重要。


舅舅回来的时候,梭站起来一下,是出于在快餐店里不得以学会的礼貌的习惯。那男人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说:回来了?梭点头。一切都还顺利吗?还好吧。梭又点头。这一次,他不再努力试着跟梭交流。只再问了两句客气的话就到厨房里看妈妈去了。梭为此高兴,自在了一些。

你回来了?妈妈惊道,我都没有听见你进来。梭回来了,你看见了么?

嗯。看见了。他回答。

听到这些之后,梭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像一个客人一样安静的坐着,吃一点水果,她看看电视,打开了它。


晚饭吃得很平和。妈妈不再兴奋,舅舅也没她什么问题。她们说些她们身边的事情,偶尔问梭一句,你还记得吗……?梭点头或是摇头。由于妈妈弄了一桌子菜,饭吃得很晚,外面天色已经黑去了。梭把耳尽朵从他们的声音里拔出来,看着对面楼群的灯火透明,仔细听楼上那个孩子练钢琴的声音。那是一个小男孩,每天到这个时候就会练钢琴,梭在家的时候,每每都会给这声音吵得不能再烦,那声音平板而单调,一遍一遍没完没了,梭听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牙痛的事情。深更半夜里,突然从梦中惊醒,之后发现牙齿剧烈的疼痛,她不喜欢叫起爸妈,一个人挺着,手紧紧捂住腮,然后拼命回想,自己牙不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她记得有一次自己疼哭了,然后就听见爸妈的房间开灯有人下床的声音,然后妈妈进来问出了什么事。她说牙痛。妈妈给她找去痛片,又把一个药片碾碎了放到她痛着的牙上面。苦。妈妈让她忍忍,她把药全吐了,一头倒到床上去。妈妈出去。她仰面躺着,细细体味着一丝丝从牙齿深处翻上来的痛楚。而那药的余味,也从嗓子深入出翻出一股细腻的甜甜的味道来。她睡了。可能牙也不痛了,记着似乎妈妈还开过门问她好没好,自己迷糊的回答了什么忘掉了。不过而今,那个男孩子的琴声里不似当初那么难听了。进步不小。梭想着,努力回忆那个男孩子的样子,只记得他有一张过份白皙的脸,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好么?梭感觉有人问她,马上回过神来:什么?

我是说,周四你妈妈生日,我们全家……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舅舅问她。
梭注意到他修正了一个词。

好啊。我记得的。梭说的时候,看见妈妈的脸上有些神色舒展开。然后她低下头吃饭。


梭一直挺着日子过去。在家看看电视,翻翻旧日的东西,睡自己的床。


至于出去吃饭,梭向来不抱以特别大的热情。在她去快餐店工作前也好或是在她去快餐店工作后也好,她都觉得那些挤在同一方空间里的那些黑脑袋是一种十分丑陋的聚集。在她同意出去吃饭的时候,只是想到了阳。


舅舅给妈妈买了一个蛋糕,梭看着自己生母的脸上笑容灿烂,自己也努力顺和一些,在走进店饭的时候,除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急于出去。

点菜,然后等待。其间点了几只蜡烛插在蛋糕上,他说祝她漂亮健康。梭觉得这话听起来虚假而做作,但是妈妈几乎还红了脸。你呢?你不祝妈妈点什么?他问梭。祝……妈妈身体好吧。梭想想最后说。她并不知道幸福这个词是怎么理解的,或许她小的时候知道过,在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半视力是假的之前知道过,但是那时候太小,所以在某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给塑造完全之后,在某一日要叫眼前这个男人舅舅之后,很快就忘了那个词的解释方法。眼前,母亲的不住的笑,两鬓飞红,这个,算不算是幸福?但是她,有没有理由幸福呢?梭并不知道。


梭尽量耐着性子等着菜上齐,然后吃饱了自己。最后终于说要出去走走。他们并没有留她只是要她早点回来。


出了包房,穿过声音嘈杂的人群。梭站在夜的黑暗里,两边的楼像一个个孤立的悬崖,没有了威慑力,看起来只是阴森的失败着。远处燃烧的霓红熏出了一个淡红的天际。路人,车辆,天上看不到的星星。这是梭生长的地方。


梭无声无息的一个人行走。最后坐到一个广场的台阶上休息。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在跟着夜色慢慢变黑,慢慢的溶到夜里去,分不清谁是谁。也可能事实就是这样子的,因为后来梭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女孩子在说话。她们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梭听见她们在叹气然后又窃笑。于是梭突然觉得这样子做女孩子好像有点无聊,那像某种神经制的小宠物,一点声响一样随便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大惊大喜好一阵子。梭站起来,准备悄悄的离开,然后听到一句话:我怎么知道,突然的那感觉就来了,我只是在看他写给我的信的时候,看到最后一个字,突然就为了那个字的写法心动,想深深去吻那个字哎。梭走开了。


灯火嚣张的城市里,梭缓慢而坚定的走着。她仍然不爱她的母亲,那个给了她一只眼睛和一个舅舅的女人,她只是原谅了她了。


片张开四肢躺到椅子上。她这样让自己虚拟的女儿原谅了自己,有一点舒心的感觉。但是细想起来,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儿,故事就不会是这么个发生方法,她想自己可能会在气急之下,掐死她。

梭要走的时候,妈妈请了假要送她,梭想了一下没说什么,接受了。对于梭,她想象不出自己像别人孩子一样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跟妈妈撒娇会是什么个样子的,她不会有那么一天,是习惯了这样跟母亲交往的形式,由着她去送她便是她自己所能做到的对母亲最大的亲近了吧。


工作太幸苦要小心休息,如果不喜欢了就回来吧。嗯……有可能的话,交个男朋友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梭一声不响的听着,时间分分钞钞不留痕迹却又一刻不停的走动,最后站台上吹了哨子,最后妈妈下了车,最后,梭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对妈妈挥了挥手。


梭在火车上无聊的坐着,车上的人并不多,跟她坐在一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一个是坐在她对面的一个老头子。那个女孩子读书,把头埋得很低,摆明了的说:你不理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我。对面的那个个老头子戴了一付大眼镜,从衣着上看似乎有一点文化人的意思,但是又流着一点世故商人的味道。梭对他也没什么兴趣。

火车单调的走着,梭看着窗外,她坐在逆行的位置上,看见的景色是倒退的,这让她感觉不好,觉得那些景色都是给她对面的那个老男人咀嚼过了然后再吐给她吃的,恶心并谈不上,但是乏味是真的。可是,除了看又别无选择。


一个小时以后,那个老男人开始想逗她说话,一会问姑娘你有没有纸牌可以打打,一会问姑娘下一站是哪里。梭简单的回答着,最后烦了就站起来想换个位置,站起来之后,看见外面的小站冒着点滴温存的气息突然又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于是她,下了车。


在马路上漫无目地的走着,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新建,眼睛里的大部分是未完工的楼,那些楼,突着空洞的眼睛,赤裸着筋肉尽露的脸,盯着自己头上转来转去的吊车手臂,于此同时,这些个怪异的胎儿又似乎召示着下一场蓬勃生命将要开始,不管怎样,他们的骨架与身边的那些前辈大有不同。


梭顺着工地边上栅栏围出的阴影走。别着头看着另一边。走着走着就突然脚下一拌,回头来看,脚底下的地上半卧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蓬头垢面,正盯着她呲牙笑,满嘴黄牙。梭看看他继续走她的路,那个男人一跃而起在她后面跟着。梭走自己的,阳光明亮,路上些许个行人。


路过一家小饭馆,梭进去。然后回头有点挑衅的看看那个跟着她的男人,他停了一下脚步,终是没有胆子迈进来。梭轻轻的冷笑了一下。然后回过脸面对正对她笑容满面的服务员。


点了两个菜,坐着等待的时候,再去看窗外,那个男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还是呲牙笑的样子,后来一个饭馆里出去一个男人大声骂他,他看了梭一眼怏怏的走开了。


这种人,千万不能给他好脸色看,再过一会他能进来要跟你吃饭。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跟梭说。梭笑笑没说什么。


饭馆里人也很少,听得见厨房里滋滋的炒菜的声音。梭发现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鱼缸,水有点混浊,但是里面的鱼是活的。她走过去,一只手指去敲玻璃,那鱼忽的游开去,然后又似乎不死心的再游回来,梭再敲,它再游走,这样反反复复。

小姐要不再点条鱼吧,你看这鱼多活啊,给你便宜点,要吗?服务员不失时机的向梭推销。梭转回头对她摇头。


鱼缸里的鱼不知所以然的对着梭张嘴闭嘴。


别写了,该走了。苍伏下身子跟片轻轻说。片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这就去换衣服。


跟苍的关系明确了之后,片只见过水印儿一次。那一回,她是跟苍约去看电影,在电影院的门口看见的水印儿。片挽着苍对着同样有男伴相陪的水印儿不知道怎么表情才好。水印儿倒是对片笑着,没说什么话,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她,片尴尬的一笑回应,然后小声跟苍说:水印儿哎。什么?在哪儿?苍四下里去找,没有找到,到片再找的时候也找不到她了。刚才还见她呢。片自言自语似的说。管她呢。苍伸手挽住片的腰。


其实水印儿也没想让片或是苍管她,只要她自己来管她们就行了。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职员调动中,水印儿似乎很是用心,也可以说,她大费手脚。水印儿手父亲是个什么什么局的局长,而这个什么什么局又直接影响到她们工作的单位。水印儿来这里工作,无疑只是她爸爸的一句话而已,他相对来说也是一个聪明的男人,一句话可以把女儿招到自己的门下,但是不免会有点闲言,同样的一句话女儿可以去自己间接管辖的地方,就算是有人知道,也可以用应聘这一招蒙混过去。但是说他相对,是因为他这一招,很多人都看得懂。但是看得懂的也都是上层的领导阶层,他们也更懂得,水印儿是双眼睛,这双眼睛使她父亲的权限无形中增大了许多,如此一说,水印儿的爸爸,又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了。水印儿在她的单位里,像是神仙一样的给供着,她也知道,自己不仅是爸爸的一双眼睛,也是他的一只手臂,在这个他不太便于光明正大指指点点的地方代替他来指点。这使她骄傲不已,又加之自己不算难看,单位里的男士们对她的态度不管真假也都有些暧昧,平日里饭局舞局歌局多得很,这又使她一直处于对自己感觉极HIGH的状态。水印儿追苍是单位里人人尽知的,于是男人们偶尔对苍假戏真唱的表示一点嫉妒,女人们就问水印儿咱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哇?水印儿本来对这一切都十分的欢心的,本来也以为苍是在自己手中的。我年轻有钱有权又好看,你苍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我?有什么理由不娶我呢?但是出乎她意外的是,片这个人突然就像幽灵一样的出现了,突然间苍这个男人就被这个幽灵勾引走了。水印儿所得到的不是挽惜,是一种愤怒。当然这种私人的事情不能直直白白的说出来,别人问起也都是说说,无所谓啦,没有夫妻缘份还是朋友的嘛。好像大度的很,但是水印儿什么时候又跟苍再说过话笑过呢?不能说水印儿对苍或是片怀恨在心,但是在这次职工调动时她属实费了很大的心血,首先,她在此之前的几个月就新招进来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然后全力的培养她,在调动之前让她出了一些个成绩,在调动伊始的时候就大肆说她是一个好苗子很有前途之类给领导们听。领导们当然懂得,苍也懂得,他自己在这里幸幸苦苦几年的成果就要摇摇欲坠了。


苍在奔走,虽然他自己知道这种奔走可能是徒劳的,但是至少他不想坐以待毙。钱是好东西,一张张垫进去,坐在他对面的大肚子们总会从“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变成“有点压力呀”。苍知道自己正在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虽然这种高度不足以使他保以全身,但是至少也不至于尸骨无存。谁让你选择片了呢?谁又让你们好好的家不要好好的女朋友不娶非要在一起呢?爱情算理由?那就为这个理由付出吧。


片时常跟着苍去,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淡淡的微笑,最后她对面的人总是茫然于她笑什么,在跟苍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用奇怪的眼神不时的看看她,片仍是笑,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笑那些肌肉是僵硬了而已。她实在不喜欢看苍对着那些肚子必恭必敬的样子,也实在恶心那些肚子泛着油味的口气。片为这事儿跟苍吵过,那一次好好的走在路上,突然她就为前要到达的目的地而感到愤怒,于是就说我不去了。苍说别呀,说好了的,再说,他还是想见见你。见我干嘛?我又不是他老婆,你自己去,说我死了!片说完转身就走。苍在后面跟着,一言不发,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片停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问苍你跟着我干嘛?苍说天黑了,我怕你出事。那一瞬间,片有种想哭的冲动,至少,他这样的话能让她感觉自己没有选错吧。如果是这样,她也就应该跟着苍去努力他们未来的生活吧。于是那一回片还是去了。


在苍奔忙的时候,水印儿正坐在家里看着电视微笑,她自己明白,她跟他们是权与钱的衡利,她也并没有想一定要一棒子打死苍,但是知道他一定会为活下去花钱而且不少花,想到这她就会高兴。让你不要我,那个片不是好吗?那就当你是买她回家的吧,你花的钱都是用来买你现在这个老婆的,我看你苍能有多少钱。


水印儿用双手在加压,苍用人民币解压,他们都不知道这样会持续多久,调动是件说简单就简单说麻烦就麻烦的事,没有人能完全做到心里有底,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最后竟是给片单枪匹马就解决了的。


片在翻同学录的时候想起了水印儿的父亲。


其实片说得很简单,她只不过对他强调,我是一个写书的人,我以一个写书的人的身份来尊敬您,也一直很敬仰您的为人。说起来人最怕的就是心虚,水印儿的父亲如果不知道女儿的所做所为可能会对片的话十分费解,也不会放在心上,问题就在于他知道,就在于他知道了还在装不知道。所以片强调的那几句话就像是雷一样响在他耳边,他当然知道片是一个写书的,当然也知道片还认识很多新闻记者之流的人物,而从官的人,几十年下来,也自觉不自觉的对那些笑着看着你一句一句向你扔刀子的人的所顾忌。他们是一些冷血动物,不会管你的死活,要的,只是他们的发行量而已。


于是他在某个犄角旮旯说了一句:水印儿这丫头尽胡闹,一个刚毕业生的学生怎么能上这样重要的职位。这句话立马起了做用。前提都有了,也丰满了,不就是差这一句话嘛。


那天,水印儿知道自己好像白费了心机之后,大哭了一场,对于她的父亲她不敢说什么,而对于片这种扮猪吃老虎的行为,她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去。于是做为女人,她就很有理由的趴到床上大哭起来。


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与此同时,片也在哭。不同的是,她是在苍的怀里大哭。但是她的哭泣并没有水印儿那么明确的理由,只是想哭就哭了。苍紧紧搂着她,由着她的双肩在自己怀里跳动。心里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其它的什么感觉,这一朝总算是过去了。但是以后呢?以后又会怎么样呢?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还是不去想了吧。


当晚,片由于心情不好删了梭的故事。

由于梭中途下了一次车,所以回到那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回家开门的时候,光和阳都坐在客厅里,开着明亮的灯,两个人都在低头抽烟。

你们这是干嘛呢?梭问,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摆酷啊?现在……在她说话的时候光站了起来,扔了烟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回了家不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也不给我打电话,原定好今天傍晚回来可是一下子晚到半夜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梭给光紧紧抱着,听着他几乎不喘气的说出一大堆话,这份情形,梭自己的理解是:应该感动才对。于是她抬起手也抱住光,光背后的衣服上全是汗水。


回来就好了,睡吧,她走了这么久也该是累了。阳说着,站起来把最后一口烟抽了,把烟头搌灭在烟缸里,留下激动的光和抱着光的梭走了。阳的背在梭的视线里晃当着远离,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阳在留长发,久日未修的头发有一点走形,却又是另一种不羁的味道。梭看着阳,听着光在问自己:是不是火车晚点了?梭说是呀。光松开梭,用他细长的手指拂住梭的脸说:我去车站接你来着,可是阳说不会接到你,说你下了车说不定去哪儿又不定从哪里就下了车。他说你饿了就知道回家。我没有找到你,以为你先回家了,结果回来了你不在,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停的紧张不停的出虚汗,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哦。梭笑笑说,他是把我说得像只狗喽,饿了才知道回来。光拍拍梭的脸,现在饿了吗?梭说没有,在车上吃过了,我想睡觉。


在光冲凉的时候,梭一件一件搬出她的衣物。感觉上,这一些就是她的全部。突然感觉奇异,回头的时候,阳站在门口:你不应该这么晚才回来,火车没有晚点,我问过车站了,一定是你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那又怎么样?梭直起身子微微抬动下巴。你不应该这样任性这样对他,你知道他多担心吗?你应该对他好了点。阳把声音放得轻弱了一些。梭看着阳,听着光哗哗的水声,阳,站在那些水声里像只羽毛被淋湿了的鸟,凄凌之中坚定的坚持着,忍耐着。他是一个好男人,给他一点你的爱,别那么自私。阳低下眼皮,轻而清晰的说。光关了水,阳转身走了。在他房间微开的门中,梭看见显示器所有的,阴阴的光。阳前额的头发,比她来的时候长了许多。梭回身继续收拾东西,努力回想她刚来的时候阳的样子。


一股混着浴液和洗发水的味道传过来。光的手臂即而也围在了梭的腰上。我很累了。梭说。光的手臂松了松然后又紧力抱了一下梭。梭看见光从她身边跳上了床:累就别收拾了,明天再弄,先睡好不好?光问。梭点下头,关灯上床。光拉过梭贴在胸前,嘴里轻轻的说:你终于回来了。梭闻着光皮肤上的味道,想着他们用一样的浴液的,她也应该是这种味道才对。她想了,她就做了。用唇去磨擦那些还有些潮湿的皮肤。光的手臂开始用力,最后他低下头,吻住梭。


骑在光身上的时候,梭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身下的这个人是阳呢?于是她让幻觉肆虐于空间之内,于是她无缘故的激情澎湃。


周六的早晨是没有人愿意早起的早晨。人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放松,所有的习惯都破灭。梭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大亮了,身边的光仰卧着,嘴微张着,看起来仍旧睡着深而沉。应该的,他总是半夜上班,半天亮回来,这种睡眠很正常,梭就从来没有跟他吃过早饭。梭有点饿,爬起来穿了光的大T恤,那上面有汗的味道。


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块面包。已经有点干了,梭用手捏了捏拿出来吃了一口,还好不算难吃。一口口咬着面包。慢慢的往回挪,他们房间的对面,阳的房间门口,她停住了。门上有缝,些许光线,梭想了想轻声响了一下,没有人理,于是她推开门进去。阳不在。梭放松了神经,在屋子里四处走四处看,这个屋子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却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看。她看它,只原于他主人对她一次准确的推断。还是那面墙,那堆垫子,那台银色而冰冷的电脑,那些厚厚的各种绘图软件的书。梭坐到那堆垫子里去,只觉得忽的一下,似乎坐不到底,可就在惊栗之时,又已经坐稳了。发现了那个小魔方,嵌在两个垫子中央,十分委屈的摸样。梭把面包硬咽下去,伸手拿起魔方,它已经给对得整整齐齐的了。小心的拆开它的整齐衣装,然后再对回来,几次之后,梭再也对不回来它了。同时梭发现自己十分口渴,于是把小魔方塞回它原来的地方。自己关上门出来,找水,喝水。回房间。


光仍在睡。梭无声无息的躺到他身边去。出了一口气,后天就可以上班了,又可以见到痣了,她回来了,于是妈妈就在印象里远去了,光,阳,痣以及她的老板重新清晰起来。他们的故事又可以连接起来发生了。


梭又发现自己第二次清醒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是十分的耀眼了。可能是中午。梭想。身边的光不在了。头睡得昏昏沉沉的,爬起来,身上还穿着光的大T恤,她忘记了脱。


走到客厅里的时候梭吓了一跳,阳坐在那里看电视。咦?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梭问。

谁说我上班了?阳看也不看她一眼。

梭不再说话又跑到厨房里找东西吃。光呢?在厨房里大声的问。不知道。同样大声的回答。


梭找到了一些米饭和一些微温的菜马马虎虎吃了。头还是昏得很,睡得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任何的舒适都要适可而止才好。梭洗了碗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出来。穿件衣服。阳换着频道说。梭低低头发现自己还是只穿了一件T恤。我以为你不在。说着,回房间去,阳的房间的门大开着,地的中央,那个小魔方对得好好的摆在那里。梭咬住下唇,走进房间。


对着镜子换衣服,咬着下唇,可是她知道,自己分明在笑。把脸贴近镜子,再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明亮一只暗淡。两只眼睛都能看得见是什么个情形?梭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又马上放弃。在无数次之后梭又一次闭上自己的右眼,一片漆黑。松开自己的下唇,笑容也荡然无存。梭定定的看着自己,一直看到眼前迷糊了一大片,眨眨眼视线又清晰起来,镜子里面是自己,正像一只奇怪的波斯猫一样瞪着眼睛。


梭直挺挺的躺倒到床上去,天棚出现在眼前,苍白的,空荡的,梭对着它大喊:去你妈的吧!

痣轻巧的敲着键盘,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喂?痣。是他。

什么事?

我想……你有没有时间出来一下。

什么事儿呀?痣的思维在日子上定了一下格,今天周几了,好像不是他通常约她的日子。

想让你陪我去医院看一下人。

什么人呀?痣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同时她也猜到,这个人一定非比寻常。

你出来了我再跟你细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或是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不行。痣瞄了一眼自己的显示器。嗯……两个小时之后吧,你来接我吗?

好的,两小时之后我去找你。电话骤然就挂掉了,痣对着话筒吹了一口气:神经病啊。潜意识里觉得,可能会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不过没时间想,痣回头去找梭。


梭上班的时候第一眼就去找痣,痣在拖地,看见梭就直起腰,一只眼狠狠的闭了一下,然后再睁开,笑了。梭走过去给了她一拳,为了她这一个小小的挑衅的举动。

在家过得好吗?梭拿了一把拖布装腔作势的在痣旁边劳动的时候痣问她。

还好啊,舒服得很。你呢?

我啊?我……也还好吧。痣沉寂了一下:哎,一会儿有事儿要跟你说。


一个上午在繁忙的准备中很快的溜走了,中午,忙碌。进进出出的人,不停的跑来跑去,不停的叫喊着。到了三点钟左右,一切再一次寂然了。梭跟痣又一次趴在她们常在的桌子上了。


对了,你不是有事儿要跟我说吗?梭突然想起来然后问痣。

嗯。痣点着头,手里撕着一块塑料布:这事儿就是……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梭重复着:你要去哪里?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倒霉,我……怀孕了。痣说着笑了一下。

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呢。要么生下来要么打掉。

梭没再说话。

有的时候想啊,痣长出了一口气:真的想生下这个孩子来,可是对着他给我的那笔钱,又觉得没有什么情义来维持这个孩子的生命。打掉呢?最理智的就是这么做了,可是,想到那是他的孩子而且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我就有点心痛。嘿嘿,你说我怎么办? 手里的塑料布给撕得很碎了,痣还在撕,每一下都费尽了力气。

你什么意思啊?爱上他啦?

爱他个屁!痣笑起来:凭什么要爱上他。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付出这个孩子而已。

你?哼!梭轻轻的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痣凝视着梭,好一阵子之后,说:我决定了,打掉它!


痣辞了工作。梭暂时性的搬到的痣那里住。光送她去的,走的时候,梭借走了阳的魔方。我玩两天。梭说。我怕你还是对不上。阳笑着把魔方递给她。梭白了他一眼跟光走了。


梭陪着痣去打胎。手术室的外面,坐着一对对的男女。痣低着头一双脚不停在地上蹭来蹭去。等到叫到她号码的时候,她腾的就站起来,对着梭一笑就进去了。梭安静的等着痣,淡淡的接着那些对她望过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像盗米的鼠儿,试探着看过来,梭一回应,马上又逃之夭夭了。


痣出来的时候微微弯着腰。梭站起来去扶住她。怎么样,疼么?梭问。还好。痣笑了一下,脸色苍白。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痣躺在椅背上一直扭着头望着窗外,不时吸一下鼻子,好像感冒了的样子。想哭就哭呗。梭低着嘟喃。谁想哭了!痣大声说:我是鼻炎。哦,那就鼻炎吧。梭轻轻的说着也扭过了头。窗外,一闪一闪的树和建筑。这个城市。


痣大量出血,不停的换卫生巾。梭一遍又一遍的跑到楼道里去扔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垃圾道的铁门当的一声关上的时候,梭总是想到一句不搭边际的话:又一部分没有了。


以后想怎么办呢?梭洗了手,回来问痣。痣在专心的调着她的收音机。还没有想好呢。然后停一停又说:我想我会离开这里。我明白了。梭说,一屁股坐下来,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有了一点负气。收音机噼噼啪啪的响着,里面的声音在一个看不见的空间里无限的扭曲着。梭刚想再问点什么。有人敲门,一看时间,是光又来送饭了。


痣走之前特别强调不要谁去送她,她说一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就会给梭打电话,当然,她后来又补充说,也可能不打。梭说随便你。梭搬回了光和阳那里,痣也在不知不觉的哪一个平淡的日子里走掉了。


你的魔方对得怎么样了?一天晚饭之后阳突然问梭。

嗯没怎么样啊?梭盯着电视回答。

你根本没对吧?阳笑着问。

梭抬起眼睛看看他没做声。她是没有动过那个东西。

魔方呢?阳问。

梭站起来回到房间找出那个小东西扔给阳。这儿呢。

想学吗?

梭看看电视又看看阳,想了一下说:想。

首先,你要保证一个面是始终对着你的,其次,是你无论翻了多少度都要把它如实的翻回来。明白?

不明白,演示一下。

不知道是电视的光线闪得太厉害还是怎么的,梭总觉得阳手里的那个小东西不停的变换颜色,她自己就跟着那色彩翻转,根本没有自主的余地。

看没看明白啊?阳最后问。

一点也没。梭如实的说。

阳的头垂了一下放声笑了起来。你真是白痴。

梭啪的在阳的后脑上打了一下。阳顿住了。

这个送给你吧,自己留着慢慢玩,玩着玩着就学会了。最后他轻轻的说,笑着把魔方放到梭的手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梭伸手接过来。哗哗的拆了它重新对,阳笑着看了她一会儿骂了几句白痴傻瓜之类之后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身边照样睡着光。梭起来梳洗,吃饭准备上班。临走的时候,一眼看到床头上放着魔方,想了一下,拿起来放到包里走了。



下午没有了痣。可是有了魔方。一样的。梭想,只要不是无聊就好。


下班的时候一步步走,手里还在不停的对,突然之间就全对了。兴兴奋奋的跑回来,进了门就大声的喊:阳呢阳呢?我都对上了!


光从厨房里闪出半个身子,对梭说:阳今天上午就搬出去了。


梭站在那里,看看光,再看看手中的魔方。突然就听见时钟好像在自己耳边哒哒走动,自己对着它的勤奋,点不知所措。


你呢?光低下头轻轻的问:你,要跟他搬走吗?

我?呵!梭笑出来:我为什么搬啊?这是我们的家了,没有了他更好。以后他那一半房租我来拿,不要再找个什么不相干的人来了。行吗?梭往房间里走着,大声的说着。好啊,当然可以。嘿,我就说嘛……嗨!不说了。光的声音充满了快乐。


阳的房间里,电脑没有了,书没有了,墙以及上面的东西还在,还有那一堆坐垫。


吃了饭光去上班,梭一个人看电视。突然想起魔方来,拿在手里翻转的把玩。玩了一阵之后,起身开门,把它丢到垃圾道里去了。当的一声。


午后,又是无聊的一个下午,梭一个人坐在她跟痣常坐的位置上。下巴枕在重叠的手背上,看着日头一点点向西斜去……


敲门声。吓了痣一跳。可能是他来了。痣叹口气想着,再看一眼自己的文字。然后起身开门。果然是他。

跟我走吧。他说。

这么急啊?救火啊。痣上下打量一下他闪身让他进来。

快一点好不好?他站在门,鞋子都不换。

嗯,等一会儿。痣去换衣服。发什么神经!尤自想着。



病房口门口,他对痣说:对她客气一点。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到后天了……算是可怜可怜她好不好?轻柔的口气是痣从末听过的。

痣冷静的点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一个吸血蝙蝠,一点点在吸干自己的血。我会的,你放心,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她。痣说着推门进去。


无论什么样的人,陷在医院的那一摊白色之中都有一点阴森,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子。


你就是痣吧。她微笑着说,像一只正在败却的莲。很高兴看到你。

我也是。痣淡淡的言不由衷着。

其实一直都想见你的……坐吧。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痣看了看那椅子没有动。

其实……她垂下眼睑去。真的很漂亮。痣想。其实他也很喜欢你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常提起你。痣看着她,突然感觉无聊: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是吗?轻轻的说,嗯,可是他最喜欢你,我知道。


她轻轻的笑了一下:可是,至少,你还有机会……痣,如果你也很喜欢他,就好好的爱他吧。

你也……也许会好起来啊。痣看看那根滴滴下落的点滴输管。那点点滴滴的,竟就是一个会说话会微笑的人的生命。

真的,痣,你比我幸运。她说着的时候,微笑着哭了。

不要这样吧。痣矮了矮身子,拍了拍她的手。窗子外面是强烈的阳光,阳光下面长着很多的生物,绿油油的荡漾着。此时此刻,痣只想起了显示器上自己最后的那一句话:日头一点点向西斜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