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点破尘埃这一些满地繁花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二十五年前,冯迷的奶奶曾指着冯迷对别人说:这孩子我看准了,一辈子没的出息。为了这句话,冯迷的妈妈跟奶奶冷战了一场直至冯迷出落得有些花朵模样了才结束战斗。为了这句话,冯迷被妈妈严格的管教,高考时由于压力太大而落榜,冯迷妈妈为此痛哭了一整晚,然后通过种种途径找到一家私立女子大学送冯迷到过去读书。送冯迷走的那天,妈妈对着亲戚们说:这学校啊,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不仅成绩要过关还得面试,面试可严了,模样儿不好身材不够的人家就不要。而今,冯迷由于痛经抱着暖水袋蜷缩在床上想起妈妈当年说的话,不知何故,心神竟有些黯然。


窗外,夏梦正鼾。冯迷轻轻的翻了个身,这一动,顿觉身下又是新湿一片。冯迷突然想起抽屉里应该还有些中药冲剂的,那是妈妈给她买的,居说喝两个疗程便可以根治痛经,但冯迷怕苦也讨厌那些中药的气味,每次痛了便喝些个,不痛了便把药丢到抽屉里全当不知道这回事儿。冯迷盯着抽屉思量了半天那些让舌根倒翻的药味和明天要做的大堆工作,还是恹恹的下了床。


冯迷端着盛着深棕色粉末的杯子摸到暖瓶边,热水滚进杯子的时候,杯子里散发出浓厚得让人裂肺的药味。冯迷觉得腰间似乎坠了个重砣,上身不由自主的向下微微倾斜,两个手臂内侧有条稣麻的线,一直延伸到腰。她轻叹了口气,捏着杯子回到床上,重新把暖水袋放到小腹上去。


冯迷半依在床上,双手捧着杯子放在胸口让鼻子去适应药味,慢慢的,那些苦涩中卷出一些甜软的气味来。冯迷盯着在下额处腾腾升起的蒸汽,恍惚起来:

窗外,浓重的天上贴着一片满月,冯迷伸手拔开床边帘帐,那轻悠的月色便晃上床头,她起身下床,带着小腹处的撕痛来到窗边。若大的庭院无半点烛火之色,全凭月光涂尽凄凉。微风如手,拂起冯迷解罢云髻的长发,点滴蟋蟀之声,停停走走,不和何处为家。冯迷抬头望向面色忧郁的月亮,心里猜想他此时会走到哪一镇哪一村,会在何等人家下榻。转瞬又想,他为何不让自己去送他,倒底这次科举能也不能中榜归来,三媒六聘迎娶于她。更漏四声,长夜如路,无休无止。


冯迷有些磕睡,手松动了些,那杯药差点洒在身上。她晃了晃头,抬手把药喝完,转身睡下了。


由于晚上折腾得太晚,冯迷上班迟到,被经理叫进办公室修理。她对着脑袋长得比常人大,一句一个就事论事不要强词夺理的经理在心里一个劲反抗:我什么时候要说理由了?你给我说理由的时间了嘛。披着人皮的狼。不就是个部门经理嘛,大家还不是一样拿上头的钱,借着这点阳光也玩命灿烂,几辈子没当过官似的。


经理是半年前调过来的。来的时候就时时板着面孔,同事们说,是由于他头太大,神经分布混乱,总找不到笑神经的原故。起初的时候经理对冯迷挺好,那时候冯迷犯的错误,他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这种情况在一个月前改变了。


那天是经理带着冯迷出去应酬。结束的时候他非要送冯迷回家,冯迷跟着他上了一辆自己挺眼熟的车子。车子被发动的时候冯迷突然想起,这车是前任经理的,难怪看着这么脸熟。这车不错吧?经理问。嗯,很棒。冯迷说。很贵的哟。经理说着做了个怪怪的笑脸,好像这车是他的一样。冯迷笑了一下,看着经理一本正经开车的脸,心中暗暗好笑:这人,怎么这么虚荣呢。


小迷啊。开了段路后经理突然说:我发现你很聪明啊。
经理过奖了。冯迷回答道。
不是不是,不是夸奖,你是真的很聪明。这个部门里少有你这么聪明的人。注意,我说是人,可不是女孩子哟。现在你们这样的女性都多多少少有些女权主义,如果只把女孩子们做横相比较会对我发火的,你说是不是?
怎么会呢,冯迷笑:我可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说着心中暗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么?嗯,你这样的女孩子现在真是少得了。不过我也是在说个事实,你就是我的部门里最聪明的下属。经理说着,歪过头对冯迷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倒是把冯迷搞得一愣,第一次看到经理对下属笑,怎么看都是怪怪的,那个大脑袋,像是个烂出皱的大南瓜。
谢谢你的肯定。冯迷马上说,强忍着笑意。
唉,小迷啊,我第一次给你们开会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不一般,跟你一起工作了之么久之后,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比初见你时还要喜欢。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经理强调着说,眼睛盯着前方,身子坐得溜直。
是么?冯迷说:我也是越来越尊敬您了。跟您工作了之后,觉得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而且,虽然您年纪不如我父辈大,但事实上,我觉得您的经验和能力都可以使我像尊敬父辈一样尊敬您了。
冯迷听着自己的声音从麻木的嘴唇边溜出来,暗暗反胃,可还是尽量带着不小于四度的笑容扭头看了看经理。
经理撅起嘴唇深深的点了点头,然后用眼角扫了冯迷一眼。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经理开始讲述他的历史。冯迷嗯嗯啊啊的回应,时不时装出个吃惊的:是嘛。

又行了阵子之后,冯迷说:经理您就在这儿停吧,这儿离我男朋友家不远了,我去他家看看。
经理的刹车很没水准,差点把冯迷从挡风玻璃扔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你这话说得有点意外。经理解释道。
没关系。经理,谢谢你送我。冯迷咬着牙笑着说。
再见。经理一板一眼的镂出这两个字,脸上是平时对待下属的表情。

冯迷下了车假腥腥的走了一段路,看到经理的车子不见了之后,马上打车回家。

自那以后,冯迷的错误就从经理闭着的那只眼里跳到了睁着的那只眼里,虽然也算不上为难她,但冯迷因为必竟是被宽容惯了的,如今的严厉使她很不习惯。而且打心底,更看不上经理这个人了。


怎么样?从经理室出来后,邻桌的女孩扶着挡板伸头问她。
别提了,今天真霉啊,刚上班就让疯狗咬。冯迷用手指划拉了一下说:哎哎你们都小心啊,那疯劲儿还没过去呢。
四周发出嘁嘁的笑。
刚才给你接了个电话。女孩仍伸着头说。
是么?谁啊?
嗯?女孩眼睛闪闪烁烁:请我吃冰淇淋我就告诉你。
少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杜宪是不是?冯迷坐下来开始拔电话。
不是不是。女孩否定着,却咯咯的笑出来:不是杜宪,你怎么就记得他呀,是另外一个男的,叫冰淇淋。
一会儿就咬到你了,还美呢。冯迷伸手打了她的头一下,女孩缩回头去,尤自的笑。
什么时候结婚啊?都认识六个多月了,还不结婚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啊。有人问道。
嗯。还远着呢,我生活在另外一个时代,不是现在。冯迷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答道:你着急你就结吧,我不反对。

正说着,经理开门出来,冯迷放下电话低头去做翻文件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再出声。经理扫了一眼之后叫李姐进去了,女孩伸出头来对冯迷吐了吐舌头,冯迷笑着做了个鬼脸。


李姐从经理室出来,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大家低着头各忙各的,心里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下个名额会落到谁的头上,等了一阵子,不见经理室有什么动静,大家这才放了些心的说话。
什么事儿呀?有人问李姐。
李姐抬着看了看经理室,嘴里说:真没想到,这种人也能当上经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冯迷接起来听,话筒里的声音是杜宪的。
刚才被经理叫去了?杜宪问。
是啊,又给他咬了。冯迷唉了口气说。
心情还不好呢?
换成你,你能好吗?找我什么事儿?
别不高兴了,哥哥中午请你吃饭。
冯迷笑了一下,回嘴骂了杜宪一句。
有好事要告诉你。杜宪说。
电话里不能讲么?
先留个悬念。不跟你多说了,一会儿给经理抓到又是骂你,我可担不起那个罪名,中午我去接你,中午见。
嗯。


到了午休的时间,冯迷告诉女孩不能跟她一起吃饭了。女孩又是把冯迷嘻笑了一番。下楼的时候冯迷看到经理在电梯里便推说电梯里人太多让女孩先坐,自己在电梯等旁边的那趟。
当电梯忽的运行的时候,冯迷觉得胸口一闷开始眩晕。怎么这么久了还不适应呢?冯迷暗暗纳闷着,觉得自己跟电梯里的一切一同如片羽毛般无依无靠飘飘忽忽的寻找着落脚的去处。


杜宪已经等在楼口。见着冯迷,他轻笑着问:妹妹心情还不好呢?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么?冯迷答着,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看了一眼,仍旧是精致的瓜子脸,皮肤细白,有些许憔悴的印迹。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杜宪拉着冯迷的手问。嗯,昨天晚上相思成灾啊,哥哥。冯迷打趣着,把镜子塞回到口袋里:带我去哪里吃饭?大餐。杜宪嘿嘿笑着把冯迷的手拉至自己的胸口。有阴谋。冯迷笑着说。杜宪不说话只是笑。


干嘛点那么多菜?服务生走后冯迷轻声的问杜宪。
庆祝啊。杜宪喝着茶回答。
到底什么事啊?你的股票泛滥啦?冯迷继续问。
接近了。杜宪把茶杯放下,眯起眼睛笑,冯迷看着他有几许孩子气的脸轻轻摇了摇头,笑了。
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杜宪问。
你最大的愿望,娶我啊。不是么?
还有呢?
还有?冯迷看着杜宪,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
唉,你一点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杜宪轻声嘟喃着,那声音像一条从阴暗角落里爬出的虫子,开始一点点的钻冯迷温暖的心脏:我告诉过你我想到偏远的地方买一座山的,现在,我的钱够了。杜宪双手扶住桌子,头探向冯迷,眼睛一闪一闪的注视着冯迷,好像通过某种阴谋中了场大奖一样。
是么?冯迷回应着,突然觉得自己上了一部什么电梯,脑袋里嗡的一声便开始眩晕。真的假的呀?她问。
当然是真的啦。杜宪缩回头,得意的笑着:我终于可以完成自己的愿望了。
冯迷呆呆的看着杜宪的脸,静等着电梯着地。
你别开玩笑了,等到冯迷觉得头脑恢复了正常之后笑着对杜宪说:那种事情想想还是可以的,你干嘛非要实现呀。这不是一个支持浪漫幻想的时代了。你能么?
我不能么?杜宪反问冯迷。
好,冯迷喝了口茶继续说:像你说过的,你卖座山,种树,自己种些粮食和蔬菜,你的女人养鸡养猪,呵,你怎么没说你要种棉花自己纺线织布做衣裳呀?
有何不可?杜宪又问。
那好,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自己亲手去掏那些臭哄哄的大粪?有没有想过旱涝时对着庄稼的束手无策?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电话没有新闻的无聊?
想过。但我选择的那种生活,我就不后退。杜宪严肃起来。
杜宪,如果你喜欢清新空气我们可以周末的时候到乡下去渡假,如果你喜欢植物可以养养花种种草。你干嘛选这么绝对的事情做?
这种渡假和植物没关系。我从小就想要这样的生活,现在我可以做到了为什么不去做?所有的困难与可能性我都已经想过了,我也问过我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但答案是肯定的。
那,你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你想跟我去么?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也要去。
我没有你的山的重要。冯迷低下头轻声说:我,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不及你的虚空的幻想重要。
这是两回事,冯迷,不是哪个重要的问题。其实你一样可以活得快乐的,只要你习惯了那清静的生活和毫无污染的环境了之后,我肯定你会爱上那里。跟我走吧。杜宪缓慢而冷静的声音传过来。
冯迷沉默着,隔壁桌的人在说什么,冯迷尽量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来听他们的说话内容而放弃杜宪的存在和山的问题。
我不去。她终于说:我要过正常的现代生活,有电脑有汽车有专卖店。
这么说,我也没有电脑汽车专卖店重要了?杜宪回问。
你在追求你的理想,我在追求我想要的,我们各自快乐,无是无非。冯迷抬起头,看着杜宪回答。
菜不知什么时候被摆满了桌子,又在无人理睬中尤自冷却了。


午饭两个人都默默的随便吃了一点点的东西,然后杜宪送冯迷去上班,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避免着关于山的话题。


下午,冯迷在别人都在忙的时候跑到洗手间哭了。排泄尽蓄集在眼中的泪水之后,她用冷手洗了把脸,深深的埋下头,靠在洗手池旁边。洗手间里再没他人,清亮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房间里飘荡着水气爽洁而清透的气息。是时间错了。冯迷突然这么想,她应该能和杜宪住在山上的,他们会在树上建一个树屋,那屋子在雨季里散发着没有生命的树木特的霉潮却温馨的味道。每至雨后,杜宪会坐在树枝头吹笛子,艳丽的绿叶包围着他,那些饱满的绿意滴下来,滴落在他洁白而轻柔的衣衫上,这时,她会坐在屋子边吃水果听他的音乐,任由潮湿侵占她的双腿。不应该有臭粪,不应该有咯咯叫的鸡,不应该有粗暴的阳光,这些都不应该有。是时间错了,冯迷抬起头来,揉揉发紧的脸,这些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不应该是现在,应该是个遥远而不确着的时代才对。



下班。冯迷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下来的。晴朗的傍晚,蜜红的夕阳调出人间宁和的气氛。冯迷信步在黄昏里,脑袋里忽东忽西的想着事情,但细究起想的是什么来,她自己却也说不大清楚。也许是杜宪,也许是他的山,也许是她自己的那些恍惚而美丽的梦境。究竟她和杜宪是谁错了?究竟他们两个中谁更荒谬一些?冯迷搞不清楚。或许,他们根本是一种人,那种在骨子深处小心的藏着天真的人,因为他们是一种人才会相爱,但也或许,他们不是一种人,那些表面的相同只是一个误觉,他和跟,是树顶上的那细小的分枝,不特别留意几乎看不出来。冯迷一步步量着寸寸斜阳,对于他们的以后竟没有一点打算。杜宪是不是会离开,是不是终是会追着他的梦一往无前?而如果杜宪离开了,她的生活会怎么样?冯迷想不出来,杜宪仍在她生活城市的某个角落,当他在这个角落中的时候,她就想像不出来若是他不再存在于那里会是怎样的情形。冯迷想得胸口一阵闷痛,于是她放弃了思考,急步赶到公车站,回了家。


接下来的半个月似乎是风平浪静的。经理再没找冯迷的什么麻烦,冯迷也慢慢学会了跟他坐同一辆电梯,偶尔的还会说些话。但冯迷始终警惕着他,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怪异而苛刻。杜宪没有打电话来,当然冯迷也没有找他,她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是不是正步步的实行着他的计划。冯迷把杜宪的计划归为与她无关的那一类中去,她只安静的等着,如一个守待判决的犯人。没有什么罪,却也绝非无辜。


又到了周五,下班时,女孩飞也似的跑了。冯迷猜想她应该是有约会的。想想也许大街上每个女孩子都会一张甜蜜的赴约的脸,冯迷不禁气愤起来。于是她跑到麦当劳去吃汉堡。本打算能一个人坐在窗边悠然的吃东西的,结果却发现这个地处偏僻的麦当劳分店人满为患。冯迷点了东西,在一桌看似即将吃完的桌子边等了很久。那一对男女吃完了东西还说个没完没了,没有一点起身让位的样子。冯迷使了倔劲,就站在他们旁边等,他们说什么她都跟着听,而且是一副很专心的样子,最后那女孩白了眼冯迷拉着男孩走掉了。冯迷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踩着高跟鞋的脚阵阵发麻。


因为人仍是不停的出出进进,冯迷三口两口吃完了东西起身就走。在门口她看到一个孩子。这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衣服都很脏,头发倒不长,不过看起来很久没的洗的,只是一张小脸还算清秀。这孩子给出门的开门,然后便笑嘻嘻的伸手找人家要钱。他几次被店员赶走,几次又不曲不挠的回来重复他的工作。在他对冯迷伸手的时候,冯迷问他:你饿不饿?孩子点头。冯迷叫他等着,自己回去排了份汉堡和一大杯可乐出来给他。孩子喜悦的笑容让冯迷的心情好了些,她一路哼着歌回了家。


十点钟。冯迷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在门镜的外面,是那张带着调皮笑容的清秀的脏脸。冯迷开了门问那孩子: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孩子嘻嘻笑着说:我跟你来的呗。冯迷又问:那你要干嘛?孩子歪着头,一脸小流氓的笑:我要在你这儿睡,因为我没地儿睡了呀,我不想睡路边,那太冷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说着就要往屋子里进。冯迷一把拉住他说:你不可以进来。孩子伸出黑得看不清本色的手来拉冯迷的衣服,冯迷尖叫着猛推他,他后推了几步跌坐到地上,脸上却还笑嘻嘻的样子。你让我进去吧。孩子翻身要起来。冯迷转身啪的把门关上了。


门外,那孩子不停的拍门,开始还是带点央求的意思,最后他说:你开门,你让我进去,不然我放火烧你的房子。那声音在晚上十点钟的寂静走廊里轰然回荡。冯迷又去看门镜,她希望能出来个邻居赶走那孩子,然而其他两扇铁门在昏黄的走廊的灯光下默然不动,丝毫没有要拯救她的意思。突然。那孩子扭曲的半边脸贴到冯迷的眼中。嘿嘿,我知道你看我呢,你让我进去。那孩子大声说。冯迷用手把门镜盖上,另一只手把锁上到最后一道。于此同时,她被那个只及她胸口那么高的孩子吓得哭了出来。


杜宪你快到我家来。冯迷对着电话大声喊着:我害怕。说着便哭出了声。
出了什么事了?杜宪焦急的问:别急别急,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冯迷找了胶带把门镜封了。然后关了屋子里的灯。自己抱着被子蜷坐在床上。孩子的叫声阵阵高高低低,冯迷的心也阵阵紧紧松松。似乎有了一百年那么久。她终于听到杜宪的声音说:小子你干嘛呢?
——我没干嘛呀,关你什么事儿呀。
——你说关我什么事儿。这是我家。
——你家?你家,我也没干什么呀。
——来来,我送你到少管所去。
——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门又被敲响。
——冯迷?开门,是我。


冯迷扯开被子。开了门。一把抱住杜宪。
你瞧你这点本事,杜宪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块头的坏蛋呢,原来就是个孩子。好了好了,进去吧。


你怎么惹上这孩子的?进了门之后杜宪问。
冯迷把在麦当劳的事儿告诉了杜宪。杜宪笑了,说:活该,让你乱做好人。
冯迷赌气不吱声,过了一阵儿说:今天晚上你别走了。
杜宪愣了下,之后笑着说:没事情了嘛。
求你了。别走了。我怕那孩子在附近,他要是看你走了必会再来的。求你了,哥哥。冯迷撒娇的拉住杜宪的一个袖子左右摇摆。杜宪笑了:好,我不走了。


冯迷认为做爱这个词非常的棒。做,用心对待一件事情为做。爱,千百年来人们不断为自己布下的,之后自己又满怀喜悦跳下的陷井。做的是真实,爱的却是虚空。这一实一虚,也许,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


次日,冯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杜宪的臂弯里。熟睡的杜宪,微微的张着嘴,满脸的满意神情,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冯迷趴在杜宪胸上观察他。突然她就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窗外飘着雪花,她身边熟睡的男人长着杜宪的脸,却手长脚长而且手上满是老茧。她轻轻的起身,轻轻的支开窗子,雪花率领着冷嗖嗖的空气呼啸而入,她打了个寒战,忙把窗子拉低了些。窗外,漫天的银白,那雪,带着重塑世界的勇气纷纷扬扬,她的男人没有醒,她悄悄的下了地。拍拍旧而清洁的衣服。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发什么呆?杜宪的声音吓了冯迷一跳。
啊?啊,没什么。冯迷侧了侧身子重新躺下。
想什么呢?杜宪轻声问。
我在想……你还要买山么?冯迷盯着天花板轻轻的说。
杜宪沉默下来。
冯迷闭上眼睛,看见法官判自己死刑。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去试试呢?也许,你就会发现那一切真的是美好的。杜宪说。
不。我不能。而且我也不想让你把好几天幸幸苦苦赚来的钱填到那个虚无的坑中去,最后,落得处境凄凉。
你太固执。
这是实事,别以为种菜种粮那么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但我有买有关的书学习,我不是个做白日梦的孩子,我会计划我的每一步。
书?书跟实际有距离的。
可是人们从书上汲取知识。
冯迷不再说话。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好吧?杜宪说着,把冯迷轻搂到怀里。当杜宪身体的味道再次贴近冯迷的时候,冯迷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寸血肉被撕裂开来。


从那天起,冯迷跟杜宪不再讨论买山的事情了。冯迷开始帮着杜宪买一些生活用品。一开始,她把他的生活设计的如平时一样繁锁复杂,她买了大把的牙刷牙膏,香皂洗衣皂,但这些东西都被杜宪否了。他说:女人是天生的阴谋家呀,你总不会让我进山过现代人的生活吧?那么等东西用没了我不习惯了再回来?冯迷不说话。杜宪说:我没那么容易服输,从进山那天开始我就要学会过普通山里人的生活。山里人就不用刷牙了?冯迷反驳。杜宪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再长蛀牙了。冯迷赌气把那些东西通通拿回了自己的家。


公司里还是一切按步就班的样子。工作,偶尔大伙私下拿大头经理开开心。不过一个月后上面下了新任务。按理这些应该由李姐和冯迷做的。但经理说这也是他的本行,所以那些资料被拿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他能成嘛。女孩问冯迷。
冯迷耸耸肩没吱声。
贪功呗。李姐在一边说:那资料我看了一眼,繁锁是繁锁了点,并不难。
噎死他。冯迷说,大家哈哈一笑便各忙各的去了。


下班之后,冯迷为了找点东西多留了一会儿。可就这当儿,经理出来。看见冯迷后叫她进办公室。
本来想我要完的。但是家里有点急事我必须得回去。嗯,还好你在,不然明天就没办法交差了。经理把一大叠文件夹丢到冯迷面前:李姐走了你可能会累点,加加班,把这个赶完吧。
明天一定要交?冯迷问。
经理慢慢的点头。
请问您做了多少了?
这个,嗯,今天有其他事耽误了下,做得不多。
哦。冯迷怪异的说:我知道了。那么,本来您是想加班搞完它的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经理沉下脸来。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冯迷说:你是上司,你让我做我就做呗。我不过是问问有关情况,因为我是半途接手的。
年轻人心胸应该开阔一点。经理起身。
我算不算开阔自己就很难说了。但我也觉得上司也应该有容人之肚才对。冯迷说着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文件啪的一摔。经理出来,看样子想对冯迷说点什么,但看看她的脸色还是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经理离开后,冯迷先下楼吃了点东西。又踱了会儿步,在超市里买了些分袋装的速溶咖啡。等心情平静了才复上来工作。
除非他抓到我的错处炒了我,不然,别想用为难我让我主动辞职。冯迷坚定的想着,翻看那些资料,资料被整理出了有四分之一的样子。冯迷又仔细看了看,做的倒也很正确。这时,冯迷有些迷惑了:他是存心让自己背黑锅还是真有事耽误下了?想也想不清楚,只能埋头工作。


快到十二点时,电话响了。冯迷被吓了一跳。想起来忘记告诉杜宪今天加班的事,本以为定是他的,可没想到,打来的竟是妈妈。
咪咪。妈妈的声音亲切甜美:我给你家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就猜着你是加班呢打到单位来了,原来你还真在啊。
妈。冯迷一字出口,突然发现眼前堆放的文件模糊了,随之,喉咙哽咽。
现在工作怎么样啊?唉,你记不记得那个差不多跟你一起出去工作的张阿姨家的孩子?她最近回来了,说是混不下去了。今天张阿姨来了告诉我这事还问我你过得怎么样,我说你过得很好啊。工作好,男朋友也不错。话虽是这么说,妈妈还是有点担心,就打个电话问问你。你还好吧?
啊。冯迷连忙清了清嗓子说:我好啊,我挺好的呢。就最近工作忙,平时还挺轻闲的,杜宪……杜宪对我也很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妈妈呵呵笑着问。
结婚?那可不一定,我还可能再喜欢上别人呢。冯迷说着嘿嘿笑起来。但这笑声听着像洋娃娃头的假发,光亮却没有弹性。
哎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再换来换去的了,差不多就行了。
知道。你们还好吧?
都好。你奶奶前些日子还向我问起你。我告诉她你的工作你的男朋友,她再没敢搭话。你瞧瞧她那几个宝贝孙子,一个个无业的无业,没文化的没文化。
嘿嘿。冯迷又笑了两声:哎,妈。我得工作了,不然赶不出来了。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吧。
啊对对,你工作吧,可小心身体知道么?女孩子家家的。得了,我不说了,我们都好,你放心,好好工作啊。挂电话吧。
在冯迷说出再见时,电话里已经响起了嘟嘟的声音。冯迷叹了口气放下电话。屋子里骤然格外冷清起来。冯迷无聊的翻翻旁边的日历,突然发现今天已经与平时来经的日子过了一周。冯迷的心翻了个跟头,难道自己的月经不是一直很准时的吗?冯迷坐着呆了一阵子。强迫自己埋头到资料中去。


所有的资料在凌晨四点做完,冯迷趴在桌子上睡到有人叫她。
经理已经来了。女孩说。
冯迷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抱了资料到经理室去。
做完了?经理问。
嗯。
什么时候做完的?
四点。
幸苦了。
是很幸苦。所以今天我想请一天假。
经理抬起头看看冯迷,然后低下头,点头同意了。


冯迷考虑了很久还是一个人去了医院。又一个人揣着化验单回了家。


对着镜子,冯迷注视着自己。细挑的身材,削肩膀,细白的皮肤。她看着自己,看见自己穿着大红的锦缎旗袍,穿着绣着并蒂的红鞋子。梳着整齐的流海儿。点着唇,飞着红腮。一块红布盖到盘得不见一丝乱发散发着桂花头油的香气的头上,外面的世界便变成了红彤彤的轮廓。有人扶着她走。她一低头,看见自己均涂蔻丹的十指,还有白净的手腕上那枚翠色横溢的镯子。模模糊糊,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在等她坐进去。


我要把他生下来,冯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要勇敢。


一周之后,杜宪要走了。冯迷送他上车。杜宪在车门口回头看了看冯迷。冯迷对他笑笑,他便也点点头笑了。
冯迷找到了杜宪所在的窗口。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仿佛要把目光刻到玻璃上去一般。就这么看着,火车喘着气开动了。一个个窗口在冯迷的眼中闪过,最后,只留下两条还带着温度的铁轨。
冯迷长出了口气,转身一边走出车站一边想:刚才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呢?他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上去?她希望他能在最后一刻留下?她为什么不能上去告诉他我跟你走。他又为什么不能跳下来说我不走了? 怎么像拉钜战似的。现在,算是两败俱伤呢?还是最好的结局?
出了车站。眼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人群中有着花儿般的女孩子们。冯迷看着她们突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电影或是爱情小说来,不禁笑了:也许,人们都喜欢看到美满的结局吧,可是,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美满呢?

作者:水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