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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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露为霜

六个星期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在此之前,我关注了她二年半。
我们约在上海西区的一条安静的绿树成荫的街上见面。
她说穿她穿灰色的日式少女装,苹果绿的衬衫。
我穿着灰色的西服,系着绿色的领带。
一个很好的开始。

秋日,白露为霜。
衡山路,典型的上海小资风格的餐厅。
新出的菊花茶,幽闲的背景布鲁斯,几味清淡的小菜。
我笑问:你吃草?
淡淡回答:削发为尼。

白露。一个终日游离在城市边缘的江南女子。
我,阿辉。一个玩世不恭心却不坏的北方男子。
鸦片有毒却叫人如此沉迷,玫瑰有刺却如此绽放美丽。

我们总是牵手走在凌晨无人的马路上,默默地走着,常常地一走就是好几公里。夜色冷清,廖廖数语。她的手总是这样滑滑的,小小的,但是冷,让人觉得没有血气。我裹着她的手,希望可以让她温暖一点。她是那种让我怜惜却忍不住心疼的女子。这种疼,来自我自己的灵魂深处的一种撕咬。

我在上海的时候总是不忘记送玫瑰给她。我告诉她第一次送花送一朵,第二次就送二朵,第三次送三朵……

我带她去唱歌,她的声音轻轻淡淡,只选王菲的歌,婉婉转转,若即若离的叹息。江南潮湿的空气很快渗进我的每个毛孔,想到1930的上海,1960的香港,仿佛尖细的钢丝抽紧着喉咙。我窒息,我逃。带她去DISCO,当我和所有的人一样在那里激情的狂舞想要燃烧出所有的灵魂时,很奇怪她仍然可以从容的在熙攘的舞池里慢慢踱着步子走一圈,然后回到高脚的座位上喝着GINTONIC。她对GINTONIC有着很大的依赖性,说,透明,有清洌的苏格兰的空气味道。

我们去的地方总是有秋千,我们住的房子有落地的大玻璃窗,她常常洗了澡散着长发深夜在窗边抱着膝盖不知发什么呆,仿佛习惯了这样的闲散。空气润湿,我有点隐隐的疼。泡一壶铁观音给她,接过,她低低的品,渐渐的我发现她喜欢一些简单却极致的东西。

我不停的抽烟,尽管我一直咳嗽。她送过一个打火机给我,银色复古,使用火油的质地。我答应她戒烟。

午后,她拌法国酱的蔬菜沙律。我在太阳下看着她。我一直认为我是男人中的精品,我喜欢女人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疯狂的爱我。我对我选中的目标从来都是得心应手,我对我自己充满着信心。我承认我不负责任,但我不坏。别人都为和我相处争风吃醋,惟独她却如此心不在焉的对我,我恼恨她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过来!我对着她叫。

她微微抬头:就快弄好了。

我气极,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和我说话,我喜欢温顺听话的女子,但她显然不是。男人难免有征服的快感的,何况象我这样骄傲的人。我承认她对我开始象一种挑战。我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放下她手中的餐碟。她抬起头,无辜又倔强的看着我,那种疼又来了,象风湿一样浸透我的骨髓。我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我并不想放弃我现在的生活方式,男人四十一枝花,我今年才三十。

好在分公司的业务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北京,一个干燥寒冷的城市。我仍然和我的兄弟们喝酒吃饭泡酒吧。北京有各种各样的酒吧,喧闹浮华,诡媚妖冶,我常常想起这样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她那张沉静的脸和忽远忽近的笑容。

出差,公司宴请。有小姐作陪。这是我熟悉的生活。KTV幽暗的灯光,妖艳浓妆女子。喝酒,小姐坐怀。刚斟酒要逗小姐,腹绞痛。我想要忘记她,但是忍不住的就会想到她。回宾馆,想她此时是不是仍然一天要洗好几次澡,夜里起来要喝一大杯水,湿着头发在想什么。我现在对任何女子和旧日浮华的生活都没了兴趣,专心的投入工作,公司的业绩猛飞,每天早早的回家,泡一壶铁观音,想她喝茶时的低眉莞尔。

每个星期三上午的10点,我会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然后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说一些淡淡的话,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如南方潮湿的深秋。她说,北京干燥的,脸上皮肤会起屑,风中会散发。霜打,枫叶红。

一年里我会到上海来二三次,每次逗留半月余。

如许经年。

北京秋天很短,又一年深秋的时候,她说要来看红叶。
11月,香山,零下六度。依然裙装,碎花,长发。
陪她拣了一地的香炉、红枫、银杏。

禁不住要问:给我一个承诺好吗?答应我永远属于我?

永远有多远?我们都不知道。

她靠在我的肩上拍下一张合影。

我又开始抽烟,象一种习惯和生活的方式,改变只是暂时的。点烟的时候,我痉挛的抽痛着,习惯是一种瘾,就像回忆是一种病,而她则是我终生治不愈的一种残疾。原来送打火机的时候她就已经看穿了我。

那些玫瑰被她带回家,不舍得它在水中枯萎,于是晒成了干花,收在水晶的盒子里,一共7朵。花的极限就是怒放,她说,荼蘼过后,无花开放。

我把家里布置的很北欧风情,原木简洁的家具,松软的大床,蓝色的纯棉床单,各式高矮的水晶杯,纸制灯罩的落地灯,藤编的凳子,英国制的瓷器餐具……我在IKEA花了一个星期挑选这些,她说过的要去丹麦挪威和苏格兰。

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周庄古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年,她20岁,在河边玩水,粉红的薄纱长裙,夏花一样绚烂的笑容。


二、玫瑰未央


她是一个骨子里就属于非主流的人,却过着一种很主流的生活。这之间的不和谐注定了她是个不安分生活的人,平静的禅定日子永远都是表象。
直到某天,她走在上海西区一天安静的绿树掩映的大街上,见到那个百分之百的男人。

阿辉,来自北京。她对那个北方的城市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干净的大马路,各式各样的地下酒吧,摇滚、PUNK、长发和吉他。

下雨的夜里,喝酒,GINTONIC。她喜欢这样透明清澈的饮料,象遥远的苏格兰。门外走过卖花的女孩。他叫住。接过女孩的花篮挑选。最后他选了怒放的那朵,心满意足付钱。
他说,第一次送花送一朵,第二次就送二朵,第三次送三朵……
她笑笑接下。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方式送花给她,直接而且赤裸。盛开的玫瑰,她知道那留不长久。

他们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她喜欢被他牵着手,宽大的手掌足够包容起她冰凉的手。从城市的东面一直走到她在西南端的家。一个喜欢牵手的男人注定是温暖的。

他的生活很丰富,她知道他在北京的生活,他似乎一直就是别人眼中的光辉点。抽烟,泡吧,女人是他的生命。他并不忌讳这些,他告诉她,他是男人中的精品,所以他可以花心,玩世不恭,不负责任。这是他生活的一种状态,他才三十,还没到安定,还很远。

有些人是鸦片,明知道是毒药,但是我们无法离开。

10月21日,星期六。
黑暗中,他不知道她在流血。他开始要她。动作很轻,不断的亲吻她的长发。她一直有如缎的长发,蓄了多年,不舍得剪,精心的打理着。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的格外的明亮,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斯文,笑起很英俊。那个时候她20岁。
血,腥气,鲜红,从她身体的深处不断流出。缓缓的,湿湿的,浸透了床单和他。她咬紧着嘴唇,有点痛恨这种血泊中的游戏和欲望。玫瑰有刺,但是如此绽放美丽。
她是怕冷的人,肌肤的抚摩和接触让她忘记了什么是寒冷什么是恐惧。她紧紧的抱着他,拥抱着他。没有语言。他把她的意识,她的灵魂,融入到他的激情和骨骼里。
暗夜的潮水包围着,汹涌而至。疼,撕心裂肺,来自灵魂的深处,但是有种荼蘼的刺激。
半夜,她起来洗澡。湿着头发,想起那朵盛开的玫瑰,绝望。她从不问:你爱我吗?爱和不爱都不是答案。

她一直是个活的很低调的人,不相信天长地久,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爱情。女人因为寂寞逃到了爱情里,然而爱情却让她们更加的寂寞。所以爱情只是一种安慰,不是解脱。

她把玫瑰带回家,不让它在水中枯萎,于是晒成了干花,收在水晶的盒子里。常常一个人在夜里看着,想起那些个日子,醒来会看见他躺在身边,睡姿可爱的。她一动,他就醒了,一把搂过,抱在怀里,不断的亲吻和缠绵。这个男人注定是她的一道伤口,但是他不属于她。

午后,她拌法国酱的沙拉,她喜欢这样生脆的食物,她喜欢新鲜的西红柿和黄瓜,象早晨起来的露水一样干净。他叫她过去,她抬头:快弄好了。她心里淡淡的伤,依然疼。花的极限是怒放,她不要他离去,所以不愿期盼太多。因为荼蘼过后,无花开放。她的淡漠,使他大怒,他冲过去,夺下她手中的餐碟。2双眼睛,四目流转,她倔强的以自己的方式看着他,爱着他。怒放过后就是凋零,她不要乍榭。

他答应戒烟,她送了一个银质的打火机给他。他大笑:是你叫我戒烟的,居然还送这个。她淡淡的说,留着,总有用的,纪念也是好的。

公司的业务做的很好,终于还是到了他要回北京的日子。她心里越是不舍得,感情就越是内敛的收着。她知道留不住,他总是要回去的。他的生活仍然要歌舞升平,浮华似锦的继续。

离去的前一天,她在他的肩上留下一个吻痕。他把他温暖的液体和气息留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他把他留给她。

每个星期三的上午10点,他会打电话给她。问她是不是想念他,她反问:你想我吗?他低低答,很想。她眼睛湿润的,不语。想起那些日子他常常泡一壶铁观音给她,然后抚弄着她散落的头发。

他一年到上海来二三次,每次逗留月余。

如许经年。

她仍然游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一天洗好几次澡,湿着头发就睡,床头要放一大杯水。
醒来,忆起身边温暖的他。北方的那个城市干燥而寒冷。她的脸会起屑,散着的长发会在风中飞舞。思念的疼,常常让她无法安然入睡。想他温暖的掌心和炙烈的爱。

他说过,北京的秋天很短。
那一年秋天,她决定去看红叶。
11月,香山,零下六度。
她依然着碎花的长裙,飞散着长发。
他很细心,陪着她拣了一地的香炉、红枫、银杏。

他终于对她说:给我一个承诺好吗?答应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可是永远有多远,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她靠在他的肩上拍下一张合影。

她终于去苏格兰,英国是伤感而脆弱的。欧洲的北部,有她喜欢的原木简洁的家具,松软的大床,蓝色的纯棉床单,各式高矮的水晶杯,纸制灯罩的落地灯,藤编的凳子,细洁的瓷器餐具……还有干净的海岸线和美人鱼的童话。

有一天,她数了数,那些玫瑰一共7朵。

想起那个秋天,他们在衡山路的餐厅吃饭。
她穿灰色的日式少女装,苹果绿的衬衫。
他穿灰色的西服,系绿色的领带。
一个很好的开始。

想起他泡铁观音给她。
说喜欢她20岁那年灿烂的笑容。
说那以后,他一直关注着她。
说白露未霜。
说永远。


2000.12.4
作者:S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