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午后或迷眼
一九四八年三月的晋南，寒意未消，雨丝中不时夹杂着雪霰。
范晔一个多月前随二十三旅旅部侦察连来到了临汾南关外尧庙宫附近。在连日的阴霾中，范晔无事便开始学着拨弄一把焦尾琴，那琴是在田村村头的一个私塾里找到的,半边玉红，半边焦黑，琴尾还刻有梅花段纹。
琴背后的那首诗是在一个放晴的午后发现的。当时，范晔从旧私塾出来，顺着夹竹桃林间的小径，来到青河边。午后天气闷热，范晔睡眼惺忪地坐在河边，思绪象水草里升腾的水汽，慢慢弥散开，时不时又象捕捉到了一些昨夜梦里那个白衣女子的回忆片段。
诗是从左到右竖着刻的，开头几个字有部分被焦迹掩盖了，但还能模糊地看出是“折花逢”，范晔试着连了一下句子，然后轻轻地读出来：
折花逢驿使，
寄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下书，陆凯
范晔是在想陆凯这个名字的时候，看到草丛中的两条小青蛇的，它们从范晔身边倏地游过去，一下子窜到一棵夹竹桃上，然后缠在一起，仰俯相对，吐着红信。范晔轻轻地拨了几下弦，范晔并没被那两条小青蛇吸引住，吸引住他的是青河远处漂来的一条乌篷船，船顺着河水漂下来，并没有人在撑。河水很静，只有偶尔从河底冒上来的气泡，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范晔这样卧在河边的草丛里，拂着琴，等着那条乌篷船的靠近。这时，侦察排的副排长陆凯跑过来告诉范晔，旅部明天要把南关外的西赵村端掉，晚上的侦察任务由你负责，最好抓个“舌头”回来。
范晔起身，把身上的泥拍掉，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乌篷船，船虽然好象是朝这个方向漂过来，但始终又丝毫没前进。范晔心里有点惆怅，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夜，有月光。范晔爬到西赵村附近的一个草坡上。大概侦察了一下敌人的碉堡位置。碉堡前四五十米的地方有许多铁丝网和荆棘做成的路障。因为月的反光，范晔可以看到一条河，在离西赵村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朝碉堡靠近。范晔贴着草皮爬过去，剪断铁丝网，他想沿着河摸到村里去。
在快接近河边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脚下一虚，然后他看到了河边的那条乌篷船。船不动，象一段腐烂的树干，范晔想不通它是如何一下子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的。范晔在看到船尾那个白衣女子出现的时候，闻到了午后那种熟悉的水草和新泥混合的味道。那女子跪卧在船尾，侧头，把长发浸入水中，接着是一股皂角树的味道在月夜里弥漫开来。范晔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条乌篷船，那把焦尾琴，以及午后那种散漫而容易让人昏睡的气息，这一切都好象是另外的。但这些都已经迟了。因为范晔明白刚才踩到的虚土下面埋着的是一颗地雷。范晔在那一瞬间，感到周围非比一般的静寂，在那一片耀眼的白光中，他看到了另外一种景象。
范晔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墙上的那把跟随多年的焦尾琴，然后是桌上的那封快马驿使送来的信。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枝干的梅花。范晔模模糊糊地记得今年应当是元嘉二十一年了，也就是自己因为在彭城太妃开丧期间跑去王府听哀乐喝酒而被刘义康赶出彭城后的第二年。范晔看着那早开的梅花，随手写了首诗。然后范晔从墙上取下琴和酒壶，步履蹒跚地走出私塾，向村里走去。
仲春的午后，令人昏睡，范晔卧在一棵夹竹桃树边上，抱着琴，喝着酒，目光越过河岸，在远山尽头游离。
后来，陆凯收到范晔的诗，到田村找范晔的时候，范晔已经不在了。根据村人所说，范晔是在那个午后失踪的，村人说范晔从村里打完酒回去，就在河边弹琴，喝酒，黄昏的时候，忽然阴云密布，来了狂风暴雨。估计他是在那时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漂走的。因为酒壶和琴都在河边，而人不见了。
而陆凯从范晔书房里一张纸上看到的，却是关于一个叫青莲的女子，一条乌篷船的故事。
范晔那天喝醉酒，靠着夹竹桃，拂琴的时候，他看到了河上漂来的一条乌篷船。它在闪着白光的河面上那么显眼，几乎让范晔但时出现了一瞬的眼盲，而那白衣女子从船里出来，走上河岸的时候，让范晔产生了一瞬的幻觉。那女子告诉范晔，自己就是多年前，在荆洲江边小亭题词的叫青莲的女子。家住豫章郡的吴城山上，因那年随父亲，乘舟路过荆洲，不幸坠水，阴魂不散而难归故里，被龙王收为义女，所以常在江亭边题词兴叹。多少年来无人赏识，只得先生你识破，也算是个知音，一直无从答谢，今听先生在此抚琴，方知先生到了此处，隧请先生到水下龙宫一游。范晔听完，便丢了琴，壶，尾随那女子入水而去。
那夜，陆凯在范晔的书房睡着后，梦见过范晔。范晔告诉陆凯，在他看见那女子从船上下来的时候 ，他曾闻到过一股皂角树的味道，那种味道是那么熟悉。而在他出现瞬间幻觉时，他看到的是一幅异域的神奇景象：神秘纵深的树林，错综复杂的枝藤间，站着一个裸体的男人，他右手持一段树枝，树枝上除了栖着一只美丽的鹦鹉外，还挂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写着，世俗社会之中动物凶猛请勿靠近。而在男的旁边还站一个一样裸体的女人，左手擎一只花，右手握着一条蛇，两人都显出一样的轻蔑相。陆凯坐船离开田村的时候，一直都沉浸在范晔的这种幻觉里。
而根据史料记载，元嘉二十二年的时候，范晔因涉嫌彭城王刘义康密谋造反一事，被株连九族。
史料记载二，陆凯为代郡代县人，范晔为南阳郡顺阳人，长陆凯三十几岁，一在北国，一在南朝，两国长年争战。
作者：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