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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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多年来我一直在挖掘一个地洞。
我从来没想过竣工之后它会是什么样子,甚至希望自己想象一下它的样子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我只是不停的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棗实际上我已经不再在意它的存在了棗我已经忘记了起初巧妙设置的各种入口和紧急通道、忘记了营造这洞的目的。

我继续不停的挖。

通道已经很窄了,已经不允许我回头看了。我始终攒足了劲,将眼前疏松的土剥离开,再将它们涂抹到四壁上,夯实。

现在我期待有一天我扒开面前的土会突然出现另一个地洞、另一个挖地洞的人。所以我祈求我保佑自己千万别在那一刻一命呜呼。

 

从我被学校开除讲起。

一所全市数一数二的中专,地理位置好、校舍建的也好,内部设施完善,除了有铃声每隔45分钟响两次外简直就是一所疗养院。

高学分也好,在校表现也好,凡是需装档案带出校门的一律能用钱买到。只有一条成文的校规:严厉杜绝迟到、早退,违者勒令退学棗真他妈的,有这种癖好棗至今我仍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从那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那天,我照例去的很晚,不过我是很聪明的──先躲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卖铺里抽烟,这样,没人会知道我又迟到的。等到一下课──当然,我会知道什么时候下课的,因为一下课,他们准会上这儿来抽烟──我再悄悄的溜进教室。

我应该先介绍一下我班里的情况,我们这个班是全校唯一学经济的,我意思是中专里开这门课的不多,学这专业的人也少,所以毕业后工作很好找,当时,我父母也是这么说的,才给我选了这么个学校。其实中学毕业我打算上一所美术学院,尽管我那时连蒙娜丽莎都不认识,只能玩味──甚至至今为此──一些裸体女人的画,把她们偷偷的藏在书包里或床铺底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一边品味着上帝赐予她们的诱人的胴体,一边孜孜不倦的手淫。哦,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了,怪不得当时我问父母为什么让我学经济时,他们只有简单的告诉我那样毕业时好找工作──其实我家还算富足,在这种世道里找个像样的差事并不难──极有可能是他们在某一时刻无意中发现我藏起来的画了。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也许那样的话,我的的确确会爱上康定斯基的。

我班有38个女生棗真难以至信,会有这么多丑姑娘同时揍在一起,这就是我一直讨厌经济甚至都连同政治一起反感的唯一原因。男生10个,分成人数相等的两撮儿,基本上是以一米六八为分界线,很不幸,我一米七一,被划入最不安份的那伙。我们五个到处惹事生非,在班里的地们岌岌可危,就连另五个同胞也被女生们的甜言密语和人海战术拉拢过去一起无声的(真可笑)反抗我们,甚至我上街碰见哪个同学,还没等我开口打招呼她就会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就好像我脑门上用红笔写着:乙肝患者,请勿靠近!似的。

等等!我的手动作太慢,跟不上脑子了,当时的情景压不住的往外涌……

我透过小卖铺那扇破窗户朝胡同的另一头望。瞧!他们过来了,四个被上午的阳光拉得变了形的身影越过红砖墙的阻拦越来越长,然后消失在楼群的阴影之中。我看见康松在疯笑着,搂住小宇,在他胸前的衬衫上蹭来蹭去。

一进门,康松仍然龇着大黄板牙冲我笑。

傻逼呀你”,我笑着抬起一只脚软绵绵的冲他下身蹬去,&127;“又有啥新鲜事儿了?上节课谁讲的?”

小萝卜头儿。你猜...”方军递给我一支蝴蝶泉,说。

又调戏咱哪个妹儿了?”我打断他。

今儿你倒霉了,哈哈,”国良一边点叨着的烟一边翻着眼皮瞄着我,“老鬼早上来点名了”。

你们也他妈真不够意思,还说我上厕所拉屎去不就得了”。

瞅你吓那样儿”小宇笑了,“傻逼,他逗你玩呢”他学着马三立的调,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我操你妈”我马上镇静了许多,冲着国良就过去了。他噌的一下蹿出门,我便追。

站住,你妈逼的”我边追边叫嚣着,“再不站住扔石头了,谁他妈你都玩。啊?”

其实他一直侧着身子边跑边回头朝我笑,我也没使劲儿追。围楼绕了一圈儿后,我抓住他了,揪着他的衣领,没完没了的用膝盖顶他屁股,嘴里还唠叨着,“操你妈,差点吓得尿裤子。”

嘿嘿嘿”他傻笑着“你不叫肥胆儿吗,改叫没胆儿吧。得了,别玩了。”

我和国良一边往回走,还一边推操着。

哎,你猜小萝卜头调戏谁了?”方军碾灭烟屁,问我。

谁?小蜜蜂?”

小屋里已弥慢了浓重的烟雾,地上到处是粘痰。康松走过去把门一脚踹开,然后回头看看老板娘,过意不去似的买了块口香糖。

你怎么老想着她,是不是看上她了?”国良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蹭,准备随时再蹿出去。

滚你妈的,瞧她那骚样儿。是不是还找打?”我冷不丁朝前跺了一下脚,“说!是谁?方军。”

猜对了你”。

他怎么她了?”我有点沾沾自喜。其实这很明显,蜜蜂是咱班发育最好甚至有点过火的姑娘,没有男人不想揩她油。

他……嘿嘿”方军叮着地面笑着。

嘻……嘿嘿……哈哈哈”其他几个也憋不住都大笑起来。

快点呀你!”我被他们的笑搅得有些按捺不住,就也跟着笑起来。

哎,到点了,回去吧,上课时给你讲”。

我有点扫兴,可也没追问棗猜都猜到了,肯定是小萝卜头趋给她讲题时摸摸她手什么的,他也就这么点花招。唉,这种老师真是误人子弟。

每回我一进教室大伙都起一大哄,就像罗马城的老百姓迎接凯撒的凯旋式似的,那回也差不不多吧。我只记得突然间,大伙都没声儿了,我还自我陶醉呢,但马上意识到──老鬼来了。

老鬼是我们的班主任,姓钟,让人联想起钟馗,咱们就都叫他老鬼,其实别看他在学校时挺严肃的,甚至咱都没见过他的笑脸儿,可私下里,对咱都哥们儿着呢,因为进这儿上学的多数是纨绔子弟。

我转过身一看,果不其然,老鬼背着手正在门口虎视耽耽的瞪我呢。

还没等我动弹,他便开了口:"孙飞,收拾收拾书包,跟我出来”。

我跟本没在意,他老这么吓唬我们,我相信,他只是在吓唬我而已。便默契地跟大伙交换了个眼色,走到桌前坐下。

孙飞,收拾收拾书包,快──走!”他们几个异口同声的喊起来,很严肃的,真的,然后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笑声还没了,老鬼就又说:“孙飞!收拾收拾书包把该拿的东西都拿着出来!”他说的干脆利落,就好像来到这世上只为说这么一句似的,空气立刻就凝滞了,像谁拿着遥控器,对着所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我清楚的看到前座的胖姑娘身子都没来得及直起来,就那么给定住了,我想她一定很难受──当时我只能想到这个了,但我一点笑意都没有。

就那么僵直了几秒钟,我动手收拾东西,其实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一本书也没拿,只拎着空书包蹒跚着走了出去。

你被开除了!”在办公室,老鬼是这么说的。

我就是这么被开除了,甚至被赶出来时都忘了最后再看一眼呆了一年多的地方。学生时代竞是以一句“你被开除了”结束的,连句告别或祝愿什么的话都没有。真他妈的,我被开除了。

 

我沿着校门前笔直洁净的马路一直走下去,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当Apple Bar闪进我眼睛的时候便钻了进去。

这是一家我和朋友们经常旷课去光顾的简陋小酒吧,我坐在小桌子前,掏出刚才从学校出来前传达室老头递给我的一封信。信上没有落款,不过从字迹和邮政编码上看肯定是莹的来信。

莹是我在中学毕业那年旅途中认识的一个女孩。那是个酷热的夏天,我和同学约好了出去旅游,放松一下紧绷了三年的神经,我们来到在北方非常有名的海滨城市,几乎天天泡在海水里不肯出来。就在那刺眼的沙滩上,我初遇了莹,大概中学生都向往浪漫吧,我们很快就熟了。在那座城市停留的几天几乎和她形影不离。我们海阔天空的神聊,一点隔膜都没有,似乎从一出生我们就认识了。等到我的钱花光了,不得不走时,我都在恨我妈为什么没把我生在那儿。送行的场面谁都见过,就是在随便哪个电影里都有的那种,我是说真的,在此之前我总是骂导演和演员把电影给拍成那样,多假呀,不过现在我能理解了。到家的当晚,我便给她写了整整十二页的长信,真难以至信棗那是我第一次写信!没想到第二天,我的邮筒里便多了一张邮单──她给我寄来了一盘磁带。很显然,这是当我还在那座城市的时候她就录好了并寄出的。她竟然说出了我的感受!她猜想那感受也许就叫爱情!当时我唏哩糊涂的便被这花几块钱寄来的爱情打动了。在那个署假剩下的时间里我几乎花掉了所有的零花钱买空白磁带,躲在房间里对着一台破机器诉说心事。再用刀子把那颗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心一点点剜出来,连同声音一起寄出去。

 

我为自己把酒杯斟满,一边使劲唆着冒出来的啤酒沫,一边动手撕开信封。

 

孙飞:

你好!

学习很紧张吗?连给我回信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开始讨厌我了吗?我现在十分想见到你的字迹,嗅到它的芳香;更渴望听到你的声音,让它伴我进入梦乡!你变了吗?

还记得一年之前同样的日子吗?那天我收到你寄来的磁带。它带来你的问候和对我们的爱情的表白,那时我甚至都能感到你心跳的律动和温热的呼吸,而现在我觉得你的心已跳出我的听觉范围,我看着它跳向远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还在想着我吗?你的身影始终在我眼前游动,可每当我伸出手想去挽留它,它便会消失。我每天都带着你的照片上学,唯恐你如果突然出现我会认不出你,不过这份惊喜却始终遥遥无期。

这次珠算考级我又没及格,第四次了!同学们都说我有些精神恍惚,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棗加减法都打错。学校里有个男孩在追我,他人很好,长得和你挺像的,不过在我心里谁也不能替代你。我和他出去过几回,把我们的恋爱过程都跟他讲了,简直把他打动了,他很羡慕你。虽然他很失望,但还对我很好,现在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真希望你立即出现,让他见见你。

给我写信好吗?就算只写句问候的话也可以,真的很想念你!

想你的莹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双手把它攥了攥,扔向墙角站着的垃圾箱。纸团撞在垃圾箱张开的唇壁上,弹了出来。有那么一会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死死地盯住这地上醒目的惨白的纸团。最后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并撕个粉碎。

走出酒吧的时候,已是中午,恶毒的阳光照射着我身边的一切,我记得当时并没喝醉,可能是地面上升的热气使我眼前的景物都变了形,我感觉有很多人都在绕着我打转。

 

 

我踩着软绵绵的柏油马路向车站走,我该回家了。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便边走边回头看,糟了!我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后正有一大群人冲我跑过来,有我的父母、亲戚、朋友,还有很多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还有莹。看见我回头,便有人喊:“别让他跑了,快追!这个混蛋东西!”还没等我定定神,我的腿就不由自主的摆了起来,越摆越快,并且我注意到前面车站正好有一辆小巴刚要开动。等等!我大喊着,更加紧了步子,抓住车门跳了上去。我站在车里透过车后窗看着那群人被远远的甩在后面,才敢坐下。我在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给”我用手碰了碰售票员。她猛得回过头来,一见她脸我简直魂都吓飞了──是我妈!这时司机也把头转了过来。操!当时我就昏了──开车的居然是我爸!

我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原来漂亮的木门被换成了铁门,上下各有一个洞。墙壁被漆成了黑色,家具全不见了,连电灯也没有了。

吃饭了!”随着我妈的声音,铁门底下的那个大一点的洞里递进来一个盘子,由于房间太暗,我看不清里面盛的是什么东西,便起身走过去。不看倒好,一看我便恶心的吐了起来──原来是一坨屎!

哈哈!你也就佩吃这个!”

我注意到门上方的洞里有只眼珠在死盯着我,我一脚踢翻了盘子,“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大叫着。

门外没有回音,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又递进来一个盘子。

别折磨我了!妈!爸!”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吃饭了!吃饭了!快起来!小飞,吃饭了!”有人在用力地摇着我。

我吃力地张开沉重的脸皮,转过灌了铅的脑袋,看见我妈在望着我。我抬起头──奇怪,房间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梦着什么了?哭成这样?”我妈瞪着我,又问“是不是又逃学去喝酒了?你就喝吧!起来吃饭。”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

 

我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揩去还没干的眼泪,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走进盥洗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望望自己,确定是否真的醒了!

 

吃饭时棗像往常一样棗我爸还是没完没了的唠叨着他的生意,偶尔我妈插上一句。

爸,我被开除了。”趁我爸胡乱地往嘴里塞饭的时候,我怯怯的说。

什么?!”我爸吐出嘴里的食物,用他由于劳累而充血的眼睛瞪着我。

我的目光始终扫落着盘子里冒着热气的菜,不敢抬头望他。

我被开除了,只是……”

你他妈个小蹩犊子还想咋地不争气的玩艺!”我爸粗暴的打断我连珠炮似的说。

我趁放下碗筷的工夫瞄了他一眼,操棗脸胀得跟紫茄子似的。这时没人再吃了,我妈迅速的把饭桌收拾干净,接下来就会给我爸和她自己倒上茶水──这些都是惯例了,从来未曾被打破过。我小妹则悄悄的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你说你,啊棗从小到大哪一样让我和你妈省心了吧!啊?就他妈为你,咱头发都早白了十年!咱没指望你考大学给祖上争光啊!可你就连个中专都混不下来啊!都念不下来!瞅给你气的,嘴都瓢了!真他妈气死我了。”

我始终低头瞅着桌面,眼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时候看不见他猛劈下来的一掌。这种场面我从来都不说话,甚至连动都不动──这也是一个惯例棗因为我若发出一点声响来,会给他火上浇油的,很有可能被他一气儿打死,至少也得被打残废。我心想:不就是心疼花出去的钱吗?等以后我出息了,再给你们挣回来不就得了。

你说你啊!咱为你上这学校花了多少钱!还以为你能好好念呢!整天不学无术!你到底想咋地吧!”我爸呷了一口茶,看看我妈,“白养他这么多年了,一点不争气!

远的不学你倒学学近的呀!你瞅你小妹!比你小三岁却比你多懂三年的事儿!”

她那也值得学?看让你们管的,除了书读的好之外真不知她还有什么优点。连个朋友都不见她有,要是换条路线上学保准迷路。值得我学?

说你点什么好呢!真给咱老孙家丢脸!就会花钱!咱幸幸苦苦挣钱为什么呀?不就为你将来打算吗!你可好,净他妈瞎败家!”

不怪你爸说你,”我妈发话了,“你也太让咱失望了!学、学不好好上,人也不会做!连点礼貌都不懂,来个客人都不跟人家打声招呼,人能说你吗,不都得说咱没教育好吗!今儿你说说吧,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那时候正在读王朔的《我是你爸爸》,他们骂我时,就一直在想:瞧人家马林生父子多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用这种方法教育孩子,从我懂事起,所有的事儿全是你们做的,问过我的想法吗?征求过我的意见吗?我将来要有个孩子准比你们教育我要教育得好。不行,今我非说说了!

可是脑袋里想好的话一出口却变了味:“现在我都已经被开除了,你们再骂也不能给我骂回学校了。爸,”我侧脸看着我爸手中的茶杯,“给我找个班儿上吧。”

唉,真拿你没辙了,不争气的免崽子!这阵儿你就在家呆着吧,好好看看没学完的书,别再看那些乌七八糟的破玩艺儿了,听见没!等我忙完手头的生意再给你找个工作。不许出去闲逛!”

说完,他便和我妈起身去客厅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继续念叨着他的生意经,就好像刚才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

中午喝的酒仍在起着作用,我晃晃悠悠的回到卧室里,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躺到床上,想: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暖融融的泼在脸上。即使是最讨厌的思想品德课我都能很认真的从头听到尾,只偶尔回头望望我那个漂亮的女朋友。她是个出类拨粹的家伙,品学兼优,又生得一张可爱的脸蛋,只是我记得她的脾气有些古怪。我们可以望着笑笑,这对我学科的分数很有帮助。

下了课,女孩们跳皮筋,扔沙包,我们男孩子就聚在扛子前争先恐后要煅烧成男人。

每学科一天至少要上两堂课,但在那时,竟没有谁会感到腻烦。

我们的家离学校都不远,吃过晚饭后,又可以很快聚在操场上,这时我们可以一起跳皮筋,玩杠子,幸运的话还可以和女朋友单独走走,聊着白天课堂上有趣的事儿或动画片什么的,仅此而已。

如果还不算晚,可以做完作业才睡觉。不然就带着一身臭汗和好心情直接钻进被窝,如果第二天早上去晚了,没抄完作业,尽可以编个谎话骗过去,至多哭次鼻子。

这样快乐了六年,我就学会了忧愁。

何止忧愁,我想,简直就是他妈痛苦。这些日子闷在家里,手捧着书却深陷入混乱的思绪之中,这他妈的是什么?生活吗?就如此?他们呵护着我,催我成长。我披着他们给我造好的壳在他们鼻子底下爬过他们的粪便,他们赋予我超验的思想去追赶他们,在我将至时却用发令枪射杀我。在葬礼上他们会万分悲痛的说:我们的希望没了,我们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每个人的生命都该如此吗?

每天都重复着这些沓乱的念头,我没法──根本不可能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也许该去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国庆节那天,我来到人群中。这是个谄媚的秋日,街上人流不息,我穿梭其中孑然一身,显得不合群。我想起了不知是谁带到学校供大伙传看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几天前我还把它压在《国统概论》底下偷偷读来着,可惜只读了一部分,便被赶出学校了。现在我能记起的只有主人公的那顶红色狩猎帽了,那时我似乎都感觉自己是戴着它读那书的。现在我仍然戴着那顶不存在的红色狩猎帽闯进公园。公园里到处是手牵着手的情侣。他们无视我的存在,真的无视我的存在,甚至迎面走来时也不做应有的躲闪,似乎我是个透明人!我摸了摸那顶小红帽,还在。莹在干什么呢?我想。如果有她在身边该多好,那样我就不必躲闪行人,我们也可以不去理会别人,牵着手一起享受他妈的甜蜜,但是她在哪儿呢?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莹,现在很想你!

我跑到附近的邮局买了个信封,把那张纸装进去。但愿这感情还没褪色!我来到邮筒前,希望把它立刻寄出去。可是任我怎么往里塞都塞不进去。我注意到邮筒已装满了信!我便沿着街道寻找另外的邮筒,可是每个邮筒都装满了信!

我站在街边。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行人们踩着它们沙沙作响,头顶上一群鸟正排着规整的队形向南飞。阵阵的凉风吹动着我的衣襟。那顶显眼的红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我远远的瞧见它随着落叶在地上翻滚着,汗珠从我的发端滴下来,打在睫毛上,眼前的一切便变了形。

我该去哪儿呢?

我拐过街角,跳上刚驶来的公车,还没站稳车便开动了。我不由踉跄了一下,好像踩着了谁的脚,身旁传来一阵干瘪的骂声,我没去理会,透过车窗死死的盯着道上的黄线。快到终点时有个身影从我身边座位站起来。我感觉这个人不时的盯着我,便把目光甩了过去──一个姑娘,应该说是一个漂亮女孩。怎么这么看我?我是说我并不是那种姑娘一见就神魂颠倒的小伙子。被陌生姑娘这么盯着还是第一次。车停稳之后她便下去了,还回头瞥了一眼。我望着她渐渐缩小的身影讷闷着。

等到所有人都下了车我便也起身走了,但我并不想回家!恍恍惚惚的来到汪真家门前。

 

门开了,我着实吃了一惊。他近乎赤身裸体,只用条毛巾什么的挡着下身。

快进来,冷啊!”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我拽进屋,咣的拉上门便跳到里屋去了。

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画纸、书籍、完成的画作和一些画笔一类的小玩艺儿。借着从半敝的窗帘中挤进来的熹微的光亮可以看见对面墙上的壁画:灰色的天地之间一只红色的大鸟头朝下振动着鲜红的翅膀。每当面对着它便有种不详之感笼罩全身,可每当我提起它他总是缄默不语。

我听见他在和什么人交谈便走进里屋。一个姑娘正站在床边不紧不慢的提着裤子,上身只戴着胸罩。她看见我进来却也并未显得慌张。

我的模特。”汪真解释着。

兼床上的搭档吧!”我笑着说,“得了,我又不是没干过。”

其实这话纯属胡诌。我至多和姑娘接过吻,从来没深入过。

要不要也试一试?”汪真乜斜着眼瞟我。

那姑娘一听这话便不再往身上套衣服了,索性坐回床边瞪着我。

我有些犹豫棗我并不想让汪真笑话我只是个只会手淫的小孩,但又不知怎么推脱。

干净吗?”我及力显得很老练的问。

姑娘厌恶的白了我一眼:“我他妈还怕你有病哩。”

喂喂喂,大姐,文明点你!”

她倒笑了,“你该不会还没长成吧?老弟!”

带上套,没事儿。”汪真起身套上了衬衫。

还是不放心。和自己的女人干多来劲!”

算了,不玩拉倒吧。”

姑娘又穿起衣服来。汪真也起身下床,穿好裤子,然后在兜里摸出一张大票塞给姑娘,她显得很从容,就像商店的售货员接收顾客的货款一样接了去。

先走吧,需要时再找你。”汪真轻拍了下她的屁股说。

再见。”姑娘的声音和着关门声传进来。

画了什么?”

画儿的正中有个赤裸的女人,被一个怪兽什么的揽住,怪兽面目狰狞,毛茸茸的手臂遮住女人的下体。女人欲逃脱,挣扎着,脸甩向这边,嘴里衔着一绺散落的头发,似乎在痛苦的抽搐着。女人的身体被汪真细致的处理过,有种变了形的美。

什么感觉?”汪真问我。

我仍盯着它,却想起了墙上的那幅,思忖着。

走吧,吃饭去。”他拍拍我的肩膀便往外走。

她可不值那么多!”我说。

 

你们国庆节放几天假?”一落座汪真就问。

我翻着桌上的菜谱没抬眼,“我被学校开除了。”我并没有像平时说话那样大肆宣染,实在不愿再提这事儿。他大概察觉出来了,也没追问。

我胡乱点了两个菜,把菜谱扔在一旁。汪真坐在对面抽着烟,透过橱窗望着远处,大概在揣度我现在的心态。

还有,”我叫住转身离开的服务员小姐“先上两瓶啤酒。”

我这一喊似乎打断了汪真的思路,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也没说。

告诉我家老头给我找工作了,过一阵兴许就能上班。”

噢”他又整理起刚才被打乱的思路,把目光移至窗外。

很长时间的沉默。

酒菜上来进,我为他斟上酒。

这些天在家呆着就像你现在这样,傻乎乎的盯着一个地方,有时一盯便是几个钟头。回忆,很零乱。”

他转过脸见我手举酒杯便也拿起杯子冲我举了举。我们对饮。

最近也不顺利?”我边夹菜边问他。

嗯,有些疲惫。”

疲惫?”

他又望起窗外。路灯还没点亮,行人游荡在暮霭之中,每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是,很疲惫!”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画出来的东西不是滋味,没什么进展。”

钻进死胡同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不,还没那么好。我想是到顶了吧,也就如此了。”

打算重新开始吗?”

他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正在考虑。”

很疲惫!”

我正寻思着是否该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却开了口:“最近找过苏威吗?”

没有,怎么?他又写新东西了?”

最后一次见他,他告诉我:‘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值得我去写的了,没有人值得我唤醒,甚至连自己都不能振作了。’当时我没太在意。”汪真的目光有些飘移不定。

后来他怎么处理的?”我不大理解他讲这些话的用意。

他没回答我,却问我还记不记得苏威曾写过的《星夜》。

哦,太恐怖了。他把凡·高写成了魔鬼。”

不!那是他的天使!”

嗯,大概吧。”我并不想为此争论,急于问他苏威现在的情况。

他冷漠的注视我一会儿,似乎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他自杀了。”

自杀了?苏威死了?我瘫坐在椅子里。苏威死了?眼前的一切又变了形。苏威死了!人们在围着我转。他真的死了!汪真在烟雾中模糊。死了!啤酒在隆起的桌面上流淌。死!我的喉咙有些哽咽。

我仰起头,紧闭双眼。苏威就坐在我对面,递过他的诗棗

 

 

星夜

 

你,愤怒的双眼

在夜空中

绽放

惶恐

撕裂夜空

溢满黑

硫磺火炉燃烧着

蹿出

黯淡的绿

爬遍荒冢

找寻

上帝的窀穸

 

子弹

穿过你的胸膛射中我的心脏

 

 

穿过你的胸膛射中我的心脏!射中我的心脏!射中!我的心脏!

我睁开眼,看见他已躺在脚下。鲜血从他的胸膛里汩汩的流出,透过弹洞我瞧见那颗心仍遒劲的搏动着。卜嗵、咚、卜嗵、咚,响声随着血流的上涨而愈加清晰,卜嗵、咚、呼隆、呼隆、呼隆。我被淹没在鲜血中,并没有挣扎。我的身体越来越轻,开始向上漂,漂出血海,继续向上飘,飘在空中,仍然向上飘……

 

我和汪真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喝酒、抽烟、望窗外。

 

回到家,我把卧室的门关紧,摸出盘磁带塞进录音机里,躺在床上,竭力的闭上眼。

我根本用不着那些玩艺儿我的感觉已经晕了浑身没劲这周围有股说不出的味儿它只能让我琢磨人之间的事儿这晕的感觉是朦朦胧胧的不知不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你瞧我是不是与众不同啊像灰色中的红点儿棗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红色的大鸟!棗人们的眼神都是烟雾它们四周乱转但不让人在乎我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路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糊涂这周围有火的味道棗硫磺火炉燃烧着!蹿出黯淡的绿光!棗没人值得我唤醒!连自己都不能振作!棗在无耐和愤怒之间含糊的烧着棗硫磺火炉燃烧着!棗愤怒的双眼在夜空中绽放!棗我突然一脚踩空身体发飘我孤独的飞了棗凡·高飞了!苏威飞了!我也飞了!棗我飞得更高了棗苏威飞得更高了!棗突然间那火把空气点着了我飞不起来了棗我飞不起来了!我飞不起来了!我飞不起来了!我飞不起来了我飞不起来了......

 

不记得那一夜是怎么入睡的,只是一早醒来便听见音箱吱吱的响着。

 

汪真的画技有个迅足的进展,却只去画精美绝伦的装饰画儿了。收入成倍的增加,他也经常来找我,但我明白棗他也清楚棗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我爸似乎无心让我工作,我也不急,反正他能养得起我。只是剩下我一人在家时,总会想起苏威棗

他把室内打扫得纤尘不染,播放着最喜欢的音乐,穿戴整洁,服下准备好的药,平静的躺在床上,以为这样看上去会很安祥。

他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一分钟过去了,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两分钟过去了,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他突然想到什么,跳下床,又抓起一些药囫囵吞下,然后重回到床上。突然的运动使他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快。十分钟过去,呼吸更加急促,心跳愈来愈快。他开始在床上辗转反覆,呻吟着……

阳光还很温暖,音乐很美妙,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灵魂融入这片阳光中音乐里。

阳光仍很温暖,音乐仍很美妙,但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直,表情不再安祥,两行淡淡的已干涸的泪痕使他狰狞的面部更加让人无法辩认。

 

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开始飘落,我盯着窗外,眼前混沌一片。我仿佛看见苏威就躺在我床上,这更加深了我对窗外寒冷的感觉。

 

 

 

 

一天,我爸捧回来一大堆书,我还讷闷,真见鬼了,他那文化,连信都写不好,四五十岁了,居然心血来潮想读书。

看什么,你那算什么眼神?”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给你买的,托人给你报了个什么大专什么玩艺的。”

我真有点哭笑不得,刚从学校里出来,又想让我进去,但我没敢言语。可能是浮现出来一种莫可名状的表情。

瞧瞧!瞧瞧!啥模样吧,兔崽子。不用成天上课的那种,一星期上两天课吧,可能。”

让他这么一说,我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我再打个电话问问吧。这一天忙的,都记不太清了。”

 

喂,人事局吧,请找刘局长听电话。

喂,老刘吗?你好!我是老孙呀。

噢,对对,还是我儿子的事儿。

啊……好好,那事包在我身上了……嗯嗯……对了,找你是想再问一遍详细的情况……是啊,太忙了……

啊,劳你费心了……好好,那事我一定办好!再见。”

 

也真够难为你了,又跟人鞍前马后的。”我妈叹了口气说。

唉,不都为他吗!”我爸瞟了我一眼,尽管这眼神一掠而过,但它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这是我父母的徽志,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小时候我渴望它赠予我温暖,但现如今……怎样呢?

当初他在我们厂当书记那会儿,对我这样的工人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可好,从哪听说我做买卖了,有事儿没事儿的找我。我也合计,反正是个官儿,也许还能有帮上咱忙的地方。一来二去混的倒像挺熟。这不,前两天说儿子要结婚,我当时二话没说给甩了一个数,他说啥也不要──后来才知道,这阵反腐倡廉风挺紧──就说,‘真是胜情难却呀,不过这心意我领了,婚礼那天来捧个场我就心满意足了’。后来闲聊了一会儿,他似提非提的讲起儿子新居缺几样大件,还说要买便宜货,儿子说啥也不干。‘这臭小子,老子干了一辈子政治工作,就是说服不了他。你说现在这年青人,咱老一辈的好作风在他们身上硬是保留不下来,这过去不都得挨批斗,受折磨!心寒啊!闹了好几天了,可把我愁坏了!’这话什么意思?你听听。当时我就明白了,‘也巧了,老刘,我有个朋友做家电买卖。儿子吗,买些高档的应该!我可以帮忙让他给你们打兑折扣’。他还是那套,推阻了半天就没说什么。”

谁卖家电呀?我怎么没听过?”我妈插了一句。

我爸又用那眼神瞟了我一眼,我低头翻起那堆书来──《国际金融》、《银行信贷学》、《财政学》、《国民经济统计概论》。

哪他妈有什么朋友倒那玩艺儿,咱就自己去店里给他买来再走个形势收他点钱呗。”

说到这儿我爸我妈便异口同声像是不无感慨的叹了口长气:唉──!

我也叹了口长气,哎──!但我可不是感慨什么──我在书里看到一张准考证:

 

姓名:孙飞 性别:男 年龄:18

报考专业:金融

身份证号码:210303671013201

准考证号码:5737645

 

哎──!我真搞不懂,我爸那记性,自己家电话号码都记不住,我身份证号码却比我记得都清楚,哎!

也不能白送他钱啊,血汗钱啊!我就把咱儿子情况给他讲了,让他给安排在政府机关什么的好地方,我想,这是他力所能及的,况且我还答应给他办事儿了,这事儿肯定能成。他当时也没一口拒绝,只是说‘你儿子学历低了点儿,好歹也得中专毕业呀!’我便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死求白赖的让他给想想办法。他没法搪塞了就安排让咱儿子先考个大专,弄个文凭,书也是他给买的,名也是他给报的,还许诺‘你儿子要是毕业了,肯定给他安排个比你想的还要好的工作!’”

听见没,儿子!咱可全指望你成材呢,瞧你爸最近头发又白了不少。都跟你操着心呢,这回你可一定争口气!”

哎──!爸妈,你们真可怜呀,养了儿子十多年,竟令儿子没法跟你们沟通!你们知道我的感受吗?诚然,我也渴求知识,更渴求你们的爱,在我无力自择的时候,感谢你们谆谆教诲,但在我能够思考自身之后,你们不觉得再强加于我勉为其难了?你们不觉得我很不快乐吗?没察觉我仍留在你们身边仅仅是希望给你们一丝慰籍吗?

课是一周上两天,周六、周日。每年考两次试,如果你好好学,两年就能取得文凭,大学文凭!你学了点经济,对金融应该能感兴趣吧。总之,无论如何这回都要给我混下来!到时,就能进政府机关,国家的公务人员那可是。再给你找个好媳妇,我跟你妈也算能安享晚年了。”他又把那种眼神递过来,接着补充一句:“好自为知!”

好自为知!好自为知?这可真是一种变异的爱。

罢了,罢了,去就去吧,与其独自在家想着个死人,真不如还回到有人棗活人棗的地方。但在我被学校──就是那所中专哄出来的那刻起,我就发誓:重今以后再不考试。现在只是去那儿证明自己还活着而已。这我可没跟父母说棗我也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了。

 

 

 

 

冬晨,天还没完全放亮,空气干冷而洁净。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带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找到上课的地点。这是一所省重点大学,也真够寒伧的,棗俨然解放初建造的四层教学楼和有三百米跑道的土操场和兀自立起的锈渍斑斑的旗杆和两幢新建的二层学生宿舍和黑白相间的积雪和千疮百孔的红砖墙棗同赶我出门的那处校舍简直天壤之别。

我沿着操场周边的甬道夹在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中走向教学楼。楼门前戳着两块黑板,一块上面写着大专自考班的招生简章,另一块上是今日的课程安排。专业还挺多,我找到金融班的:

8:00棗11:30 国际金融(202)

13:00棗16:30 银行信贷学(311)

走廊里没开灯,不时从两侧的教室传出挪动桌椅的瓮瓮的响声,再加上弥漫全身的困意,我昏昏沉沉的爬上二楼摸到202室。教室是规整的长方形,前后各一个门,后门开了个占了一半面积的门窗棗真他妈的,无非是方便督教处的杂种们在课间偷窥学生的举动。没成想大学里的老师也这么无聊!地上铺着木制地板条,上面刷的红漆已面目全非,第一脚踩上去我便产生了小时候上房掏鸟窝的感觉。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布满蛀孔的木桌子下拉出摇摇欲瘫的木椅子,尽量把目光从身边的油漆墙围棗它是绿色的,很不纯正的绿色,总之这种绿再配上地板的朱红让人反胃棗上移开。我看看表,还有十多分才八点,便抽出一支烟,刚点燃周围就有姑娘收起瞳孔瞪我,还逼真的嗑嗑咳嗽起来。环顾四周,大致坐着十几个人,女多男少,多数看似学生,唧唧喳喳聊着什么电视剧啦什么明星歌星的,可能都是一所学校的同学或互为朋友结伴来这儿听课的。只有几个看上去年龄稍大些,独自坐在一处不声不响的翻着书,肯定是趁工作之余镀金来了。挤在这人堆里,我显得有些冗余了。

铃棗一阵急促而混杂的铃声。

一位中年女教员走上讲台,脱掉大衣,把书铺在讲桌上翻了起来。我想,她大概在琢磨着开场白:噢,好了,各位同学,从今天开始由我来与大家共同学习《国际金融》。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

请大家把书翻到第119页,接着上节课讲。”

接着上节课讲?操!我把书翻到119页棗第三章 国际货币体系

 

第三章 国际货币体系

第一节 国际货币体系概述

 

中年女教员在黑板上错落有秩的写上这几个大字。

这时吱嘎后门打开很快哐关上棗迟到生走后门不影响别人听课,看来后门也不完全是为那些变态的家伙准备的。有道理!可我听得那响声还是不禁回头望过去。一个女孩站在那边卸下肩上的书包边四下望着,像是想找个好位置坐。目光终于掠过我身边的空座,她又望望我的脸便悄无声息的穿过桌椅间的空隙走过来。

那天在公车上盯着我的女孩,棗待她坐到身旁我才认出来棗没错,就是她!被陌生女孩那么看舍其无二,何况她又漂亮,这我可忘不了。可她那天为什么盯着我呢?现在又在举目皆是空座的教室里选择坐在我旁边?认识我?我搜寻记忆里的所有女孩却怎么也找不着她的影子呀。我……不可能,怎么也不至于吧,我这号人掉人堆里都找不着,更何谈吸引她,别瞎猜,肯定不是这个原因!那他妈的到底为?

女孩始终悄无声息的动作着棗从书包里,掏出书、本、笔,放在课桌上,把书包,塞进桌膛,似不经意的,瞥一眼,我摊在桌面上的书,然后,将自己的书,翻开,便,边,听,老师讲课,边,做笔记棗没看过我一眼!

嗨,我们见过。我想问她。棗没印象啊。棗怎么可能。在公车上。你还盯着我瞧来着!棗也许是你认错人了。棗那你怎么选这儿坐?和个陌生小子坐一起?空座不是还有吗?棗有病!靠窗的就剩这个座。我喜欢坐在阳光里,碍你什么事儿!说完她及有可能白我一眼,收拾东西起身去别的座位了。不行,与其让她厌恶还不如就如此默默坐在一起。不说话也觉得舒坦。我感觉所有的男生都在瞪着我:哥们儿,真有你的!这漂亮妞儿想都不想就挨你坐下了,怎么钩搭的?口舌都用不着费?够本事!有机会教咱几招儿!棗那玩艺吗用不着教也学不来的天生的,魅力呗!我真他妈越想越兴奋。

兴奋得让我忘乎所以了。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臂肘也顾不得她转没转过脸来就压低声音问我们好象见过吧。

她棗停、笔、收、目光、侧、身,与此同时,抬、右手、弹、食指、压、唇,然后反向收回动作。

我歪着脑袋看了她半天。还算不错!至少没劈头盖脸泼我一身冷水。

人不可貌相!可人们却总是以貌取人!我想,如果莹这么漂亮我就不会连封信都不给她回吧,也许坚持写信却总不得回音的人是我也不无可能吧!莹?我他妈想她干嘛?不过是个……

铃棗让人感觉如释重荷!

怎么还不停笔!喂,下课了!见过面吧咱们!

好歹她是不写了,可还是没理我径自走出教室。我再次望着她的背影,点燃烟。果真认错人了?不可能啊,算了,就当是认错了吧。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孙飞,认识你很高兴!棗不行,太恶心啦。棗你很面熟!你是不是叫林青霞?棗她如果不吃这套呢?肯定臭骂我一顿。何苦呢!但除了这些我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开场白了。总不能像遇见莹时说的:嗨!不一起打扑克?棗她倒也许会笑笑,说:神经病!棗可该怎么说好呢?

回来了!回来了!我看看表棗离上课还有段时间。不过你也别走那么快,再匀我些工夫想想。

我认识你我们是初中校友你在三班体育委员对吧,做操时总能看见你我在一班。”女孩侧着身子边打量我边说。

我有些迷惑,盯着她的笔记本,脸上装着毫无表情。难怪。可你这么漂亮我怎么也该留意过棗在一个学校里,还是一个年级的,至少……

没和陌生女生说过话?脸都红了!”她咯咯的笑。

经她一说才觉得脸上发烫。“太阳晒的。”我也报之一笑。真他妈的,俩拧了!我感觉自己倒像个小姑娘。

这期间教室里的男生都不时望望我:什么呀你,这就叫魅力?真没出息!你他妈行不行?不行咱们可就上了。棗别介!喂!等等!

噢,对了,有一天,在公车上盯着我的那个,是你吧?”我沉了沉气说。

当时一看见你就觉得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下车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不然不就和你打招呼了吗,今天在这儿再遇上也算我们有缘吧。”

别那么目光炯炯的,我这张脸可承受不住。那天在车上干嘛想不起来,使劲想呀!然后咱再到公园走走,叙叙旧,要是那种情形我还找什么汪真,也就不知道苏威死了,何至于弄成这副精神恍惚的德行!

哎,你叫什么?”她还是那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她的目光和着其他男生的目光咚咚的敲打我的身体,我则尽量显得坦然些。

可能吗?又不是一个班的在学校也没接触过我也没必要调查你吧能认出你已经很不错了。”

也别太直接了呀,多伤人心哪,有那么多人在瞅着我呢。

孙飞棗孙飞的孙,孙飞的飞。记住了,于颉!”我说,沾沾自喜的说。

她看看自己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莞尔一笑,“你这人真逗,刚才还很腼腆原来这么狡猾。”

那有什么,要不是你脸蛋漂亮点,打开始我就应付自如了。

铃棗

她转过身去继续听课。

 

 

 

 

看来这课我是注定听不进去了。

我把眼睛拴在讲台上的女教员身上,用余光寻摸着身旁的于颉。她仍然那么专心,间或低头写上几笔。阳光在她身上漾出一圈圈光晕。

 

我和同学坐在炙人的热浪中,眼前满是穿着泳装的男女。海水不是搔着我的脚趾,并逐渐将它们埋进柔软细密的沙堆里。我等待着被海水泡得冰凉的身体慢慢升温,然后再进水中畅游一番。

同学起身去买汽水,我便随着他向后望去。身后两个女孩正裹在浴巾里说笑着。

我在身边旅行包里摸出扑克,侧过身,一边洗牌一边向同学走去的方向张望。

我把洗好的牌拿在手里翻弄着,最后目光落在两个女孩中棗身披红蓝条相间浴巾、带着红边框蓝镜片太阳眼镜、正在夸夸其谈的女孩身旁的棗那个女孩身上,将拿着扑克的右手稍抬起冲她晃了晃,上身前倾,待她注意到并把脸转向我时便说:“一起打扑克好吗?”

这女孩就是莹。她看了看身边的同伴,棗同伴未置可否棗便用惊讶却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我:“好哇!”棗还他妈透着点兴奋。

好哇!为什么说“好哇!”?毫不犹豫就接受我唐突的邀请。好哇!我提议一起吃午饭你也说“好哇!”。散步也好哇,逛公园也好哇,聊天也好哇,怎么你就不懂得拒绝我。“不!”,不难说吗。如果是那样,我的一切卑劣行径便会(我用我的人格棗?不,性命担保)嘎然而止。我们也不会陷入那个叫什么爱情的大荒地里;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再回忆棗只有你在阳光中的海滩里灿烂的微笑,棗甜蜜的回忆,棗而不是检讨和自责。

于颉在想什么?如果她现在突然对我说:“下课一起走走?”我也许会说:“好哇!好哇!”“一起吃午饭?”“好哇!好哇!”“逛逛公园?”“好哇!好哇!”棗“好哇!好哇!”好哇!好哇!

 

铃棗这铃声已让我他妈的深恶痛绝!

 

你在听课吗?”于颉边收拾起书本边问我。

没听进多少。”我有些烦躁。

她确定似的看看我,“你是花钱来这儿浪费时光的吗?”

噢,也不是。我需要在这种环境下想想事情”,我把书包收拾好,转过身对着她,“在别的地方思路不流畅。”

嗯,有意思。”她站起身,“走吧!”

 

 

 

 

下篇

 

 

我身处梦中却无法醒来。

我梦见世界变了,我的世界变了,它不再需要我了。

我面对镜子。

镜子黑漆漆的,最深处有熹微的光在摇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怕连那光也在眼中消失。

 

 

 

 

 

 

她爱我,这是不……

至少她信任我。我们的见面已不局限在每周的八节课上,她给我讲她的生活、她的理想、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甚至我知道,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米黄色,她最喜欢穿轻便的牛仔装,最喜欢吃“德芙”牌巧克力,最喜欢仲春的夕阳,最喜欢边听贝多芬的《致艾丽丝》边读歌德的诗剧,最喜欢瑞士的苏黎士并希望在那生活,她总是说“没问题!”并边用清澈的眸子望着我边用右手将简洁的短发向耳后捋一下。我每晚都会去她打工的酒店接她并送她回家,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站在玻璃门里柔和的灯光下矜持的微笑。

我爱……

我不想用“爱”来表达我的感受了。在我第一次想着她自慰而餍足的那刻起,爱情变得空洞了,它已然只是两个抽象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了。我需要她,并且谙知自己无法再失去她,然而却不需要它来束缚自己。棗那不是很轻率吗?

她说这不是轻率,棗在我问她一个人由于另一个人在他生活中的出现而变得醉生梦死便把那称做爱情的时候,棗还打诨道:“那是因为我为人们施了魔法。”棗这谶言在我身上应验了。

至此,我已经深信不疑棗她完完全全的爱我!

 

 

 

 

我变得细心了,知识似乎也丰富了。

以前我从没留意过这座城市有28种不同线路的公共汽车,从没听说城郊还有一处山清水秀的风景区,还始终搞不懂毛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绞尽脑汁去描写雪景,现在我全知道了。我还知道原来“颉”字有另一种读音而且字义和“飞”稍有嫡连,我还能找到夜空中最美丽的天秤星座,我坚信了并不是心灰意懒就注定命途多舛,我甚至笃定决心完成学业,而且还要继续深造。

这一切消磨了我对此种世道的憎恨,生活美妙极了,我想。世界其实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人们无时不在微笑着向我伸出友善之手。再也不会有什么欺骗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虚伪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黑暗了!

我从前的记忆自动上了锁。我成了刚刚诞生的婴儿,为了于颉,来到世上。

 

 

 

 

当卷纸摆在面前的时候,我清醒了。

我竭力回想在课堂上听到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但脑海只有在阳光中专心听课的于颉。临考前,我已将四本书全部通读一遍,而且认为足以应付考试,可现在我一道问题也答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这么对父母交待,他们会怎样惩罚棗莫如称教育我。不过现在我不去想那些,我有一种冲动,我要让于颉承认棗面对着我亲口说她爱我。

 

 

 

 

我把三支红玫瑰和包在心形盒子里的“德芙”牌巧克力送到她面前。但是,她拒绝了。

这太突然了,我完全没做好准备。

 

 

 

 

我眼前的一切再次渐渐变形,人们围着我转转转个不停,同进发出瓮瓮的嬉笑声,地面高高的隆起,我向着顶端爬,但顶端却始终离我那么遥远,我喘着粗气机械的运动着,竭力拉近我与顶端的距离,我操起身边的啤酒瓶向人群咂去,可人却越聚越多,他们居然绕着我跑起来,我晕了,累了,不再爬了,便俯下身休息,看着鲜血从伤口往外蹿,没过多久,它不那么嚣张了,只是汩汩的流出来,我头昏眼花疲惫不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

很快我便入睡了。

 

 

 

 

终篇

 

 

一只手把我从洞里拖出来。

看见阳光,我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虽然精疲力竭,但还是上路了。

我回头看了看多年以来一直在挖掘的地洞,它老朽了,几欲坍塌了。

很多孩子手捧设计图纸,在它的周围使用先进的设备挖掘着新的地洞。

那里更稳固、更宽敞、更豪华,棗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目的,我想。

 

 

 

 

父母

 

 

傻孩子,咱们并没逼你。就是希望你能开心的生活。希望你能接受好的教育,并希望你学有所用,希望……”

希望你给咱争口气!你不用瞪我。”

别刺激他了。”

刺激他我也得说!我和你妈这代人都是吃苦长大的,也都没受过啥正规的教育,大字都认不了几个。咱都知道没文化就低人一等,所以不希望你也走咱的老路。可咱也没逼你呀,考个试没考好也用不着想死呀!”

别说了你!瞧他都弄成这样。”

弄成哪样也得说!你这孩子呀,还动了这念头。咱受苦受累那会儿也没想过死呀,咬咬牙不都挺过来了,上个学就真那么要命?”

他自尊心太强了。”

他强?他强怎么当初不好好学?他强怎么没去考大学?他强?我看他是自卑吧!”

别怪你爸,他都几天没正经睡觉了,一直守在这护理你,有哪个父母不疼儿女呢。现在看见你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咱都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咱也不是骂你,也不是嫌你给咱丢脸,咱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个屁!”

可你为咱想过吗?你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啊!试考不好可以再考,要是实在学不进去咱就不学了,就跟你爸去做生意吧。可你重今往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干这傻事儿了!”

唉棗”

 

 

于颉

 

 

嗨,我能进来吗?”

我们还是朋友吗?”

对,好朋友!

听说你……出事了我真担心。”

不,你听我说好吗?

我很喜欢你,这我承认。

因为你从不阿谀奉承从忸怩作态从不吹毛求疵你很真诚,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从未如此开心过,

真的!

但是仅此而已我从未想过僭越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它已十分珍贵了!

其实,从你提起那个话题时我就清楚你在暗恋我我曾看见你在酒店外偷偷的望我我知道你跟踪我回家我也猜到你对此已无力自拔,

我一直想找个适当的机会跟你说清楚但我害怕怕毁了我们的友谊更怕伤害了你,

可我还是伤害了你,对吗。

但愿你能很快好起来。”

哈哈,看来你已经开始好起来了。

记住,你要学会坚强!”

 

 

汪真

 

 

尽管你已经不再信任我,但我觉得你有必要听完我这番话。

苏威的境况你也知道,他的死可以说没给任何人带来痛苦。但你能做到吗?你不去体会父母的感受吗?你不去体会亲人们的感受吗?你考没考虑过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会有多少人为你悲恸?你认为你不在了你的父母还会活得长久吗?即使他们熬了过去但还会有什么幸福吗?棗这他妈是你犯的最严重的错误!

你认为这个社会很龌龊,很黑暗,但你才看了多远?你才看了几天?你留意过比之更多的美好和光明吗?”

是,我不否认。因为我也年青过,但现在我成熟了。一个人能去干他喜爱的事业已经足够了,我已不再想去闹什么革命了,更他妈不想去当什么英雄。

看来你还是那么执拗,好吧,从你的角度出发。你认为凡·高是英雄,但你知不知道,当他在世的时候人们已经为他竖立了坚实的丰碑,他的死只能使人们再往那上面添砖加瓦,使它更高大,更不朽,他并没有希望通过自杀来向人们证明什么,那只是源于他的病态罢了。苏威呢,源于他灵感的枯竭,何况他举目无亲无牵无挂,而且他清楚自己再活下去也只能沦为金钱的奴隶,沦为革命的叛徒,沦为时代的走狗,所以他选择此路,尽管我已成了他所鄙夷的人,但还是很尊敬他,他去的很从容。而你呢?你做过什么?你只是个整天胡思乱想的娃娃而已!你只是个挖空心思想描绘革命蓝图、编造革命口号、剪裁革命装束、煅制革命武器而却从来没他妈的付诸实践的伪君子而已。你自杀也不过是他妈的在赌博而已,因为你深知或许这么做你会像苏威一样被后来者供奉棗你也别无他法!告诉你,你现在该明白了棗你他妈只是想为自己赢得一面锦旗而已!

你也许有你的想法,但我劝你理智些。你若想有所作为,前提便是生存!生存!若想生存,必须学会适应!去适应你周围的一切!也只有在这期间,你才会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才会攒足自己的力量!至少做到了这些,你便可以释放能量,去体现你的价值了!

你再慎重的考虑考虑。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就他妈的再死一回吧!棗不过你要选个没人地方!棗别他妈的希望还会有人救你!

保重!”

 

 

朋友们

 

 

喂棗起床了!”

傻小子!居然干出这种事儿来!”

还以为你不在乎呢!不就开除吗!棗怎么蹩了半年这气儿才上来?”

下回再有这节目你可千万别忘了叫上我!你他妈蹬脚了谁陪我喝酒啊!”

对!要死也他妈得死在酒桌上!”

哎,咱班姑娘都想你了!”

喝!瞧把你美的!快!摄影师!快过来给他拍个照!棗送北京去,挂天安门城楼上!”

成天就他妈寻思这个吧!哈哈”

继续做你的风流梦吧,咱走了!”

不坐了棗坐不住了!哈哈,还有牌局等着呢!”

等你出院咱再喝个够吧!”

 

 

苏威的遗书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是切腕死的。我经历过一次,知道那并不好受。我结识他时他已意志消沉,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如此痛苦的离去。)

 

 

我会在地狱的油锅里诅咒你们!

 

我提醒过你们。我曾试图拯救你们。

你们并不信任我。好吧,上天堂吧!那里有柔煦的阳光,有峻峭的山岭,有磅礴的江河,有葱郁的森林,有温驯的鸟兽。棗那么,看看吧,还有揶揄你们的上帝!有驱逐你们劳役的天使!有和你们一般相互欺诈的灵魂!

我目睹了这一切。我从那里逃离,直奔地狱!

 

我信任过你们!深爱过你们!

你们欺骗了我。你们教会我如何用善来伪饰恶,教会我如何用爱来掩遮恨,教会我如何用和平挑起战争,教会我如何去欺骗尚纯洁的一切。

我不再信任任何人。我不再信任我自己。

我去找寻一隅没有灵魂的地域!

 

 

 

 

其实我并没自杀。只是喝醉后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巧刮倒洒瓶将手腕划伤。我可不曾动过轻生的念头,从来没有,真的。然而,我却没对任何人解释,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出院后,我再没和朋友们联络过,棗包括于颉。没过多久,我爸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棗一个家产以千万计的富家小姐。我们事务性的谈了恋爱,等法定年龄一到便登记结婚了。

现在我住着一套有车库有花园的洋房,每天或在家闲呆着或开着豪华车兜风。她家里人送给我们一个资讯公司,并聘用了一群精明的干将打理着,我们俩人什么事也用不着做每月就有稳定的五位数入帐。她给我生了个儿子,今年七岁了,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给他取名孙越,并沿袭了父母的教育方式来教育他。

 

 

 

镜子里的我变了模样棗老了!

在我衰老的眼中世界棗我的世界也变了模样棗更真实了!

 

                                       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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