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的孩子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我向你抱怨生活的苦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背对着我,突然一转身,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吃掉。
我想告诉更多的人,我是如何被你一次一次地吃掉的。但我张不开口。因为长久地居住在你的体内,我的舌头已经异化,我试着在嘴巴里抬起它时,它像尾鱼,摇摇尾巴,溜掉了。
有人知道我的舌头时不时就失踪,三五天才回来。他们也只知道这些。他们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和我所抱怨的生活的关系。这让我一度泣不成声。
不过这不是一个与忧伤有关的故事。
不好意思得很,我的手指在鼻子上蹭几下,对着你的背影说,我又来抱怨了。你一动不动。我想告诉你,用你的舌头向你抱怨你给的生活,是多么不妥,但我说不出口。
不过,今天的抱怨与以往不同,它是一个准故事。
平原上的孩子从早跑到晚,从不停下来。他的身体穿过树林,翻过山岭,淌过长长短短的河流,试图跑遍平原的每块土地。他在春天碰到北飞的燕群,它们嘴里叼着高梁皮、水稻潜伏在淤泥里的根须,一声不响地飞过,像一朵失群的乌云。他在夏天看到叶子上坠落的雨水,一次一次地摊开掌心,感受它们有微妙差异的重量。那些晶莹的自天而降的无色液体在他掌心消失后,秋天来了。叶子变黄,变红,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辨,一个哀声叹气的象声词,或者一个坚决的表示不去不回的句点。有些叶子的纹路极像某个省份的地图,平原的孩子用针线把它们串起,背在肩上,继续跑。初冬的风吹进他的衣服,吹进他的皮肤,吹进他的骨头,他仍像一架机器,运动在四周都是地平线的平原上。
你听到这里,对我说,我给了他身体和腿,就让他跑,不跑是对我创造力的侮辱。你对每一件成品的要求不高,只是要他们疲于奔命地跑,从世界的这头到那头,从早到晚。为此,你把一些人改造成体育教师,对他们撅起的屁股指指点点,让一些人拉着黄色或者红色的绸带,站在奔跑者目光所及的最远处。绸带的距离与奔跑者永远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必要的,你撇撇嘴,转过身去。
天暗下来,冬天无数个夜的其中一个,梳妆打扮,如约而至。
我看着你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物体竟是如此庞大,如此不可及。它衣服上的皱褶有的弯曲,有的笔直.粉条一样弯曲的山路上,孩子们背着石头上上下下,身体像洒水车一样慷慨地把体内的部分液体洒向路两边的青草、衰草.青草两天后死掉,衰草才会复活。笔直的公路上,大小车辆像中邪的玩具,横冲直撞,你说,它们都有自已命定的跑道。
我不相信焚毁的车辆会复活,不相信死掉的奔跑者还会系系鞋带再度出发。我不相信你给的世界,我不相信你。
你笑了,脸上的五官像肢离破碎的大陆版块。我知道自己将身首异处,却不悲伤。
因为我说过,这个故事与忧伤无关。我把它们写出来,完全是多年记日记的习惯使然,现在不记了,一个晴朗的山坡上,我曾将它们付之一炬。 19:38 2001-5-17

作者: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