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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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袋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我和庄哲靠在马路的栏杆边上,斑马线上的人越走越缓

慢,市区禁鸣喇叭,焦急的车头灯亮不起来.庄哲递给我一条口香糖,说是最后一块了,我

伸手去抽那块仅剩的口香糖,那个小锡纸盒却弹出一只蟑螂,是塑料的."他妈的"

阳光刺眼,墨镜是劣制的,没有作用,但造型很好,今年最流行的,叫苍蝇.我跟庄哲一

个人戴着一个,庄哲说我们像长了一对苍蝇的复眼,布满了网格换一种方式看世界,书里不

可能教我们什么.还是自己出来看的实在.所以我经常和庄哲抽出休息的时间站在马路边

上直视一条条斑马线中的人,站在高楼大厦阴影当中仰视狭隘的天空,趴在公园的水池俯

视那在布满瓜皮果壳的水中游弋的鱼儿苦闷的在吐气泡儿.

庄哲有一个护身符,是一个古代的铜钱,泛绿的青铜钱币,用一条红线穿起来,戴在脖

子上,这是庄哲小时候在农村的长大的奶妈给为他从一个道士那里求的.那个铜钱当中有

个洞,就是钱眼,庄哲总是莫名奇妙的笑着把铜钱贴在眼睛上,像在利用一个放大镜似的看

着一个个从单位楼下走过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不让我碰他那个钱币,虽然我是他最

好的朋友.而每当他从三楼往下看女人的时候,我就会端着一杯喝的差不多的绿茶,站在他

身边,端详他的他麻木的表情,他满意的把铜钱收进瘦小的脖子里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个一

次性塑料杯子连带剩余的茶水垂直的从三楼扔下去,直至看到杯子被杯子里的茶水撞击成四

分五裂的碎塑料片躺在流溢的茶水中合着微风随着病绿色的茶渣抖动.这时我从办公室上的

玻璃中看着我自己的麻木的表情和庄哲的表情一样.

这个城市的空气好像全部都是过度发酵的面包一样,充沛但一挤就蒌缩.我告诉庄哲我不

敢用力的呼吸,因为我怕挤碎我存在的这个城市,庄哲踢了我一脚,说这城市本来就没感觉我

们的存在,就算挤碎也是城市挤碎我们.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们俩个给个这城市输送着

氧气,我们在抽烟.我咳嗽,庄哲说你丫别唱歌,现在没心情.我掐了烟头.呼吸又变的困难,有

时候我觉得我叨着烟的时候真像个插着输氧管的病人.而整个城市都就像到处都插着输氧管

的巨型病人,那时候的我和庄哲只是其中一根不起眼的带折皱的白管子.

楼下看门的大爷又死了,庄哲说他好像死了好几次,每次死完不过三天就又活了,我摸了

摸庄哲的额头,说那是换了一个新的看门大爷.单位里又走了两个人,我和庄哲既庆幸又焦虑.

因为这次走的还不是我们,但是他们的工作又落到了我们头上,这样一来,我们又少了很多戴

苍蝇的时间.电梯经常坏,和一群焦急的人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真是难受.所以我和庄

哲总是不停的对话,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对方的存在.旁人的男男女女似乎也有和我们一样的

感觉,总是不停的对电梯管理员发着牢骚和诅咒着大楼的物业管理处.他们也似乎也害怕自己

会在这个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刹时消失掉,蒸发掉.

我和庄哲同时爱着同一个女人,这并不影响我和庄哲的友情,他还是泡方便面给我吃,我还

是在每天清晨叫醒他.她叫洛卫,一个面包坊的服务员,她长的很普通,总是穿着谈蓝的牛仔裤.

简单的牛伯伦步鞋,短小的白色衬衫.除了他是个能写诗的面包坊服务员,其他就没什么特别.

她写到:

我是塑料星星

我正像人们所期待的

慢慢褪色

我是水中月亮

我正如你们所猜测的

脆弱无力

我是纸糊太阳

我唯一的灿烂方式是

努力自焚


洛卫的诗从来没有发表过,因为洛卫从来都不投稿,她把她自己的每首诗都订在自己的小床

边上,我和庄哲讥笑洛卫的每一首诗.但她从来不在意,仍旧数天一首的写着自己的诗,让我们感

到不自然的是,我们每次数落洛卫的诗的时候,她总会提供给我们一罐又一罐的燕京.庄哲每次去

洛卫家里的时候总会开玩笑的对她说"今天我爱你",至于为什么要加上今天两个字,那是庄哲说

话的习惯.庄哲说时间会随着钟表停止掉.而我呢,从来不戴手表.

经常的,我们三个去楼下的馄饨摊吃馄饨,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首先我们担心碗里这滚

烫的馄饨汤是否会烫伤老板那油滋滋黑里泛黄的拇指和食指.再接下来我们要为各自的咸淡酸辣做

一定的思考.洛卫对老板说"给我一点酱油",老板拿了一勺醋过来.洛卫很快把醋倒进碗里,低头猛吃.

我问洛卫"刚才你不是叫酱油吗?老板给你醋了".洛卫扬头拔了拔长发"这里就是这样的,叫醋给酱油,

叫酱油给醋"."那如果想要麻油呢?"庄哲问."试试叫辣酱吧"洛卫吃的津津有味.我扬手叫老板"给我

一点盐".我其实是想要一点味精的.老板速度很快的拿了一个勺子过来.一勺子的盐.我哑口无言.庄

哲和洛卫也看着我.庄哲转头看看了老板,"老板, 给我一点味精",这下拿过来还是一勺盐.我们两个

同时低声说了句"这傻逼".然后我和庄哲一人把一勺盐全都倒入碗里,咸的发苦.苦的干涩,涩的让我

恶心.人生也一样恶心,特别是没有选择的人生.

"一定要挖掉你的眼睛,挖左眼还是右眼?"

选择没意义了!更惨的是.不巧你的右眼得了白内障或是眼球坏死了,你正庆幸的回答,

"挖右眼吧!话声未落,你的左眼没了!这是我和庄哲经常说的一些小玩笑.

我不知道我们和洛卫的关系怎么了?是我和庄哲拥有洛卫还是洛卫拥有我和庄哲.也许叫同共拥

有吧.庄哲悄无声息的死了,在卧室里.因心脏病而死.他双手捂着心脏,嘴里笑着.安详的躺在地上.洛

卫站在庄哲面前,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丝表情,只像在送庄哲离去,注视着庄哲的背影.

庄哲的母亲很悲伤,她告诉我说,庄哲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刚出生的第一声是笑.而不是哭.现在

他死了.那枚铜钱保佑了他二十九年.他走的时候也是笑的,多像他刚出生时候的笑容啊.

是啊!为什么人一出生的时候不能是笑的呢?

剩下我和洛卫,我开始感觉孤独的刻骨铭心,我们又无语的坐在馄饨店里.馄饨还是热气腾腾,老板

的手指还是黑里泛黄.我们不想再要盐和味精,什么都是索然无味.老板却主动的端了一个盒子过来.

"这盒子新买的,里面盐味精酱油醋都有"......

锟钝摊角落里的塑料袋开始蠢蠢欲动.


作者: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