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给我们尘土飞扬的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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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开始

 

出门以后,张三摇身一变,立即成了一条小狗。

在那家小商店前买烟的时候,他看到了胖鹅,胖鹅今天穿了小花短裤,胖鹅今天变的是麻雀。他也看到了张三,远远的朝他扇了扇翅膀,又指了指马路(从太阳公公站着的地方看,马路上已经有很多小汽车了)胖鹅大概是指公共汽车,因为他一向是一个勤劳的好家伙,每天张三买完烟并准备去喝豆浆的时候,正是他准备挤车去种地的时候。顺便说一下,据胖鹅说,他种的蔬菜是股票,正在以让人满意的方式迅速成长。这让胖鹅看上去很愉快。

远远的,胖鹅又朝张三叽叽喳喳了一番,太远了,听不清,大概是祝你今天好运之类的。张三朝他笑笑,并点头(微笑和点头总是不会错的)并目送胖鹅。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目送。直至张三抽完他刚买的烟又买了一包又抽了一半,胖鹅才跌跌撞撞穿过马路。今天的车实在太多了,而且马路上没有红绿灯,没有车会停下。

胖鹅为了避免被撞伤,走得特别小心。最后那两米为了避过一辆迎面飞驰的大卡车,胖鹅还拼命挥舞翅膀,将身体提离地面有一点五米,并紧接着一个前空翻,才刚刚躲过。为了这个精彩动作,张三在马路对面拼命鼓掌。于此同时,无数闪光灯和按动快门的声音响起,今天的《市民晨读晚报》和《市民晚读晨报》上一定会邗登这一精彩画面的,张三想。他今天要去买一份《市民晨读晚报》或《市民晚读晨报》看看。为此,他今天要少吃两根油条,把买报纸的石头省下来。

胖鹅做完精彩空翻动作后稳稳落地,同时手拉小花短裤下摆,两脚交叉,含笑弯腰屈膝,按动快门的声音又四处响起。

公共汽车来的时候挟劲风和大股浓烟,车站上的人们顶风冒烟朝汽车冲去,车还没停稳已经有人从车窗爬了进去,动作老练,显然久经沙场。

从张三站的地方看,车里挤满了鸡呀鸭呀,还有一些猫和狗,孔雀,甚至还有几头大黑熊。张三说多么没有创意,每天就变成这些出门。他忘了说这些的时候他正是一条小狗,而他恰恰也是每天都变小狗的。他也没有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变成狮子、老虎的,而有些实在不堪的形象大多数人是不愿尝试的。不过张三这么说代表了他有不甘被同化的美好愿望。同时他还为胖鹅担心,他不该变麻雀的。

公共汽车又挟劲风和大股浓烟离去。车站上留下残肢断臂无数,其中赫然有胖鹅的小花短裤(不过已经是几块破布了,没有了短裤的胖鹅大概会遇到一点麻烦的吧)和一小撮漂亮的羽毛。没有挤上车的人们拼命朝车子远去的方向吐唾沫和挥舞拳头。而此时,张三今天的第二包香烟中的最后一根已经把他的胡子点着了,他不得不就地打两个滚把火势扑灭。

吃豆浆的时间到了。鸭老板盛了一大碗豆浆,当他正准备拿油条的时候,张三说今天算了,要留下石头买报纸,并说今天胖鹅上报了。鸭老板说既然这样,油条算他请。张三连忙表示谢意。他说三天内要有人敢在鸭老板的摊子捣蛋或吃油条不付石头,他就负责去咬这些人,不过三天之后另当别论。这番话弄得鸭老板很是过意不去。连忙说多谢多谢,并说今天的豆浆也算他请了。

吃油条和喝豆浆的那半个小时里,张三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满足,那是只有在吃油条和喝豆浆的时候才会有的满足,他很想再来两碗,可念及鸭老板和口袋里的石头就作罢了。

进餐期间,有一只漂亮的猫咪摆动着她充满弹性的臀部从张三眼前姗姗而过。张三忽然想起几天前从地上捡到的一份杂志,那是一份妇女杂志,该期讨论的主题是:怎样让一只公狗变得性感。书上说,要多吃牛肉和多喝牛奶,要穿紧身的衣服,要将毛发剪得尽量的短……还有几个其他注意事项。可那是一份妇女杂志呀,它到底是要让一只公狗变得性感还是让众多母性动物认识到什么样公狗才是最性感的呢?它是要让一只公狗变得性感还是要确立一种性感的标准呢?它是想说,除了书上说的,其他公狗就一定不是性感的吗?那张三一定不是一条性感的公狗,这可以从他过长的毛发,松松垮垮的裤子和每天吃的油条上看出来。可是,一条性感的公狗就能吸引一条漂亮的猫咪吗?

不知不觉当中,张三就列出了要吸引一只漂亮猫咪所必须具备的条件:首先,要有积极进取的精神,张三积极进取吗?不。其次,勤劳,张三勤劳吗?不。再次,要能忍,张三能忍吗?这好像还可以,但又难说,毕竟张三是条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要是一条鱼!而张三一辈子也没本事把自己变成一只猫。所以,张三最后得出的结论棗他一辈子也勾引不了一只漂亮的猫咪,虽然他有时候很想试一下。

忽然的,张三想要谈一个恋爱,不单单是他还没有谈过的问题。

这个城市,难道还会有什么事比喝豆浆和谈恋爱更惹人喜爱吗?

可是,漂亮的猫儿早已远去,连她漂亮的背影也早已被好事之徒用照相机或是其他什么工具拖走。唉,张三想,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九点四十五分,王六醒了(至少是意识到自己醒了)。

王六向左翻了翻,又向右翻了翻,恢复到仰面朝天的姿势,拿过小唱机。每天早晨她都在彻底睁眼前听上一段冰国语言。

王六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像赵九九一样(虽然现在她们还不认识)。而她不种植股票,因为她虽石头不多但不需要这些。她所努力的正是这个城市日益兴旺的广告业。在许多年里,这一行被狐狸们占据着,他们兴致勃勃地制造出鲜艳的标语和横幅,采用剧烈的对撞色,不顾可怜的犀牛们脆弱的视力,并使用不断氧化放出毒气的颜料,谋取得巨额酬金。王六不喜欢这样。她坚信自己对色彩的认识和形体的把握,同时努力学习冰国语言。因为冰之国是严肃冷静的地方,有利于风格的发展。而且那里很环保,她知道。我一定会把我的宣传画帖到最高的“南瓜之珠”电视塔上,她这么鼓励自己。

王六是有理论支持的,比起那些没读多少书的狐狸(他们都是在城市开放时留下来的外地狐狸,本地狐狸都去外国发展了)来说,她是有理论支持的。王六在中学的时候就对野兽派绘画了如指掌,她无数次画出了全校最后一名的黑板报。

全校最后一名──这是一个艺术家可以获得的最早期的认可啊!

她致力于成为一名色彩的魔法师。向日葵黄、丝光玫瑰红、黎明灰、Schiaparelli绿、印度黄、雪青色、热红、幼蓝、咖喱色、镉红、孟买青蓝、203蓝灰、波斯黄、萌芽绿,它们在她的房间里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王六用手撑着头,看着这四面墙。这是一次对生活的轰炸,发生在夜晚。

但是那些清闲的日子都过完啦……

想到这里,王六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激动,她坐了起来摘掉耳机。决定起床了。

应该交代的是,王六变的是鱼,热带鱼。──听来有些媚俗,好象变成热带鱼为的是让自己好看一点一样。王六本来就是个好看的姑娘,她如果变成猫,绝对可以参加百老汇的演出;她如果变成兔子,肯定有最毛茸茸的小尾巴;她如果变成狗熊呢,不用说,准是全世界身材最符合黄金分割的狗熊。──那么,为什么变成热带鱼:鱼是这个城市里对食物的消耗最小的自由个体(甲虫等虽然消耗也不多,但生命安全没有太大保障),淡水鱼需要经过处理的清水,被瓶装水公司垄断的水货市场价格每日看涨。王六对着镜子里身体上漂亮的花纹说:“我不怕它!”当然不怕,变了热带鱼,我们不怕它涨价!

吃完早饭,王六出了门。半年前她参加过一个学习班。报名处的母鸡大妈说一次性付200块石头就可以直接拿文凭了。王六想也没想就掏了腰包──她为一家海鲜餐厅当模特(躺在盘子里搔首弄姿)获得了237块石头。和蔼可亲的母鸡大妈指点她拿着收据到教务处,那里一只肥硕的蜘蛛夹着一个图章盖在王六递上的身份证上,图章上写着“美国专业注册认证广告师APCA”。王六毕业了。凭着这个章,她在“一二三广告实业无限公司”找到了专职设计师助理的工作。今天的工作是考察一条下水道的客流量,如果流量足够,公司就考虑把“西布龙快餐店”的广告设置在那里。统计工作很简单,王六只要在下水道的入口游荡一小时,计算经过的动物数量,再乘以19(一天虽然有24小时,但聪明的老板知道至少有5小时大家全都在床上而非下水道里)。

于是她踏上了该市著名的全是商品路。

钟一也在全是商品路上,和王六呈相反方向前进。钟一走路的方式非常优雅,摆动着一条独一无二的大尾巴,用以建立一个三角稳定的支持。她在几何课上学到过这一条,所以在决定变哪种动物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袋鼠。

袋鼠不是说变就变的。出没在南半球的袋鼠对环境有特殊的要求,通常只能由家庭储蓄达到一定石头额的公民担任。随着开放的日益深入,这个石头额也在步步上涨。(由于经济的严重下挫,通货紧缩,动物们手里的石头越来越少,袋鼠也就越来越少,最后成为了珍稀物种)。据《晨读晚报》称,荷包蛋国的袋鼠经过研究认为我国袋鼠经过变种和适应,已经具有更先进、更能和自然抗争的DNA。荷包蛋当局决定放宽移民政策,鼓励两国通婚,改造种族基因。现在去荷包蛋国已经不需要留学、自费、投资或偷渡了,只要一张单身证明,这无疑又在国内掀起一轮离婚高潮。

话说回来,钟一并不考虑这些。她今年芳龄二九,赤褐色的皮毛是每天用“柔飘”洗毛精华素仔细护理的,她的大尾巴是在健身房的洋袋鼠指导下练出来的,线条优美有弹性,她的眼睫毛是电烫的,她的小嘴涂着“全是香水国”唇膏,她的脖子抹着香水,但是她现在憔悴不堪。──钟一在“全是酒吧路”玩了个通宵,这会儿正急着回家休息。

这条路自古以来就是歌舞升平、寻欢作乐一条街,翻开古书,大家就可以在多部文学作品中看到当时我国女性在“全是酒吧路”一带繁荣的异国恋情,为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不惜舍身炸碉堡。“这也证明了荷包蛋国开放国门是古往今来人心所向”,《晨读晚报》的社论指出。

我们的钟一非常累了,她从不看什么《晚报》《晨报》,她没那么多时间。她在心里默想着到家以后立即要干的几件事:开空调、放热水、卸妆、入浴以及上床。她暗想着真糟糕,沐浴露快用完了,昨天睫毛膏没涂好,跳舞跳得太厉害出那么多汗,全化了,脸上又发了几个小痘痘,那个狐狸请吃的匹萨太大了,又增了几磅,小皱纹就是这样来的,烦心事情那么多,明天去运动一下,去学校的体育馆吧,学校?哎,又要考试了。──想到考试,钟一觉得气管都被捏住了,她不得不拼命张大嘴深呼吸一口,尾巴在地上蹭了蹭。身边的“全是商品路”正向着海滩方向延伸,车辆来往开始越来越多,清晨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一点白雾全部散尽,阳光直射。没有江风的早晨,凉爽的感觉正在迅速的撤退,像从皮肤上扯掉一张清凉的气膜一样,汗马上就渗了出来,头脑发晕。钟一捂住鼻子来抵制大巴士开过排出的废气,加快几步。无论如何,要在下一次想到考试之前躺到床上!

像所有漂亮动物一样,钟一害怕念书。书本上讲述的种种道理和现象在她看来毫无价值,铜的两性化合物与一只袋鼠有什么关系?一个小粒子撞来撞去和一只袋鼠又有什么关系?自从运动定律被推翻以后,钟一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学得明白的东西。然而钟一的父亲说过,有石头就是爷,石头哪里来──你以为人人都是你爸爸这样成功,都是浆糊厂厂长吗?钟一说就是说啊,有你这样的爸我怕什么。父亲说瞎讲!你知道为什么现在鱿鱼那么多吗,他们都是这样想才变成鱿鱼的呀,鱿鱼是这个地方的三等公民你晓得吗!你不要像他们一样后悔莫及!!

所以,她又坐回书桌前。水晶石的灯光照着三四条添错的辅助线,像这么做下去,立体几何又搞不定了。

钟一叹了口起,把漂亮吊带衫的领口往下拉拉。回家吧,回家去了。

 

 

对生活的讲述

请允许我跑一次题,来说说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故事。

第二次来到这个城市,我发现自己彻底成了个陌生人。我拎着一个旅行袋从火车上下来时,上海正在下雨。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我决定保守秘密。我还是像过去一样熟练运用着这里的方言,了解这里一天中个路段的堵塞情况,然而我对此保密。我给一个老友打了电话,她是个建筑师,正在某个玻璃幕墙的房子里画设计图。我和她闲扯了一些过去同学老师之间的趣事,如此叙旧之后,我确信自己回到了上海,就不再和人联络了。

而这通电话过后,我对自己的状态无比担忧。原因有四:第一,我所学的专业为的是在法律夹缝中求生存,将税收降到最低,将帐面做到最好看。第二,这个行业现在已人满为患。第三,我在校时成绩很差,算错数字在某些行业可能不算什么,在我们这里就是脑袋不保。第四,我对回到故乡的期望建立在“文学创作”之上。听来可笑,可形势逼人,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工作和房子,在任何地方都一样,人的基本需求是遮蔽和温饱。而对于安全,尤其是对于遮蔽和温饱将继续得到满足的认知,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在这里我有一间房子,但住不起。重新开门以后的物业管理费在一星期内就可以榨干我的钱包。相声里说“怎么把你的钱包变鼓”,答曰“统统换成零钱”。而我这里已经全部是零钱了,却还没有鼓起来。大规模的描写把上海变成了一个打扮入时的贵妇,动辄就是黑色内衣蓝色眼线。而我所知道的,只有在傍晚到楼下的生煎馒头店去买晚饭。那里聚集了这里所有的业余经济学家,成群结队的男人在那里评论着股票。他们对股市发表的看法在我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通常我都用不屑的态度穿过他们,拎了生煎回家去。这些人无非是在工作上力气无处使,家里太太也听不明白股票理论,就聚到街头发泄发泄而已。

我和他们有一个最重要的共同点,没有钱。几次我途经过去住的房子,闻了一个男人的气息,这气息真他妈要命。那是冬夜里淮海路上手执鲜花等待着的少年的气息,也是在早晨让我醒来的气息,或许还是在下午听我唱歌的气息。我几度窒息,后来就改变了路线。无论去什么地方,我都避开那个路段。

这件事情突然提醒我,要活出点名堂来,简而言之──写点东西。

我开始上班了。

公司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户籍也是上海。大家热情地邀请我在周末一起出去逛街唱歌,并附带着说“带你去看看上海,不要老是待在家里”。大部分时候我都婉言谢绝,因为这样的好意经常带上明显的地域优越感。我不想成为他人优越感的支点。关于我的“家乡”,我对他们说我来自西北部的一个城市,大家总是满怀好奇地问长问短,有时还让我说说家乡话──当确认这个公司没有渭南人以后,我就用其实很糟糕的地方话与他们开玩笑。下了班,我回到住处不断写作。偶尔出去走走,也不过是附近的一些小街。可过了几个星期,我发现人类被归入群居生物不无道理。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夜间觉得寂寞难耐,推窗望去,所见是温馨的万家灯火图。为此我也去买了一盏有七个灯泡的吊灯,花去我一个月生活费,这样总算也让别人看我的窗口的时候,由衷艳羡一阵。

每天我观察人,和他们戴着的装饰。我喜欢墨镜。在这里可以看到昂贵的巴黎产品,它们像蝴蝶一样展现在夏日的额头上;我还看到劣质墨镜,如同架在鼻梁上的一条死鱼。我观察人们在墨镜背后的眼睛,在没有日光直射的时候颜色再深的镜片也可以被透视──我看到眼睛在镜片背后自以为安全地流露出最肆无忌惮的目光,与我对视。这种流毒的、剧烈的目光正是这个城市的象征。现在我知道了,一个城市只允许外来的眼光看清楚它。对于它自己的孩子,它是羞涩的。

我之所以不能让生活直接击中的原因在于,我无法认同那样的生活状态。我不是神秘主义者,这个世界可以提供给神秘者幻想的素材也正一一被破解。当然,我们每天生在其中的故事还没有完全达到赤裸裸的境界,它披着自以为漂亮的装饰,扭捏作态。现世的神秘主义者应该努力撕开这样的装饰,而非停留在其中你死我活地争吵破译。我没有资格评论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文化。虽然有人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里的文化已经死了,我还是没有资格说一个字。“事后的观察是高级的观察”,我把这句话作为我的座右铭,确保我不在不适当的场合大放厥词。文化是何其复杂的问题,而真正的东方文化是否已经被异族继承,是否已经被宗族否定,这都不是我关心的问题。这样的冷漠不来自于“我没有能力”之类的妄自菲薄,而是因为我可以发表的评论仅限于我已经看得清楚的,已经被时间的手推到幕后的故事。那些东西从最初的虚伪华丽里剥离出来,扔到后台无人问津的地方。当然,其中也有许多被裱制一新,荣耀示人。无论如何,我们对于那些故事,从真实性,真诚性上已经没有怀疑。然后我们可以来安安心心地解读它们。否则,我们就是怀疑者,猜测者和失败者。

离开上海以前,我有一个真正的情人。

我在一开始就想说,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带着悲伤无比的少年恋情。无数次我看着旷远的蓝天,那冰一样透明的蓝天,心里念着“某一天,某一天,某一天”。很多热恋中的人都在这样的盼望里加上了幸福和温暖,而等待我的则是北方一阵一阵傍晚的风。此刻我想到了张三和王六,我想把我的离开赋予王六。实际上,我不能用过多的人物来紊乱大家的思维。故事只有一条线──

我,他。

故事说到:

初恋是让人绝望的,让将来每一个爱我的人绝望的。有什么比得上第一次拉着手的十二月,又有什么比得上第一次亲吻的围墙。我并不同意对初恋的回忆只是对过程(或者说是仪式)的恋恋不舍。我是为了真正的情人才不断地怀念。初恋的男女之间很容易产生一种“共生感”。这是我发明的定义。一男一女在交往中惊讶于他们的想象,他们思想上的认同。在月夜,他念诵的诗歌就是她心里的表达,而她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他的欢乐──我确实有过这样一个情人,他可以通读我的想法,给我鼓励让我心安。其实这种共生也不是什么奇迹,青春期给了初恋的恋人们这样的条件。在面对压抑,受控,反抗,成长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大家在同一条路的两侧蹒跚前进,相互观望时觉得彼此的相象,以为彼此的独一无二。这个想法,带走了他。

正是在如此的事后,我才感受到初恋的不完美,感情的突兀。而对于突兀的冒失的一次一次怀念迫使我写了以上这些话,为了找回失去的爱人。

 

 

上学去和我亲爱的学校

当毛十八出现在张三面前时,张三一下子就把肚子里的豆浆浇到了毛十八巨大的脸上,他今天竟然变了一头狮子!而就是这个变成狮子的毛十八,张三总是管他叫毛毛虫。

毛十八不喜欢别人叫他毛毛虫。虽然他小时候还养过毛毛虫,还为死去的毛毛虫造了一座小坟,哭了三天。做这些的时候,张三都在他旁边,而那时候张三的乐趣和专长之一就是欺侮眼前这个已经变成狮子的毛毛虫。

毛十八看来很是兴奋,他只是说走走走,张三,我们走,快点,迟了就来不及了什么的。

在过马路的时候,张三才知道,原来毛十八从小学时代起就一直暗恋的女孩子王六,这个在毛十八眼中无比可爱无比美丽的女孩子王六,在举家失踪近八年后又一次出现了。几天前她在一个地方排队报名上学。毛十八急匆匆的原因就是他也要去上学。并要张三和他一块。因为他说,他喜欢王六,但他也不能离开张三。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没有办法。

这里顺便说一下张三和毛十八过马路时候的情景。当他俩过马路的时候,所有的汽车都停了下来,有几辆小汽车竟然还瑟瑟发抖。有的小汽车一下刹不住,撞上了前面的小汽车,前面的又撞上了再前面的。就这样,引起了一连串爆炸和火光。有一些屎克朗夹着他们的臭虫老婆从火花从废渣中惊恐万状的爬了出来。有些屎克朗还掏出手提电话唠叨了起来。原先,毛十八和张三准备去救人的,可这时,在一个手提电话的屎克朗指挥下,几架直升机迅速赶来,把伤员和破汽车拖走了。屎克朗是这个城市最幸福的人民。据说他们一天搓的粪球就有好几百,晒上两天就能变成石头。一两年的功夫,他们积攒的石头对于张三等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所以这个城市的人们目前最流行也最乐意变成的就是屎克朗了。

车站上等车的人看到毛十八和张三就纷纷闪避。公共汽车来了,那些人竟破天荒没有挤做一团,直至毛张二人上了车才开始重演血肉横飞比拼内力的功课。对于这一切,张三想都是因为毛十八今天变了狮子的缘故。在车上甚至有两头年轻的公鸡主动把座位让给他们并匆匆下了车,对于这一幕,张三觉得有些过分了。

车停的地方本来没有站,但毛十八要下,车就停了。张三也跟着下了。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门,门上有一块写了很多字的牌子《多奇妙化妆、服装设计、影视表演、政治思想等干部进修综合学院》下面还有一块写了很多字的牌子,有学校简介,教学目的和大纲,学校校规(就是没有校规)和校训及若干毕业生名单,领导提词等。大概有几万字,全是蝇头小字。

收费的母鸡阿姨说学费每人一百块石头,毕业前每人再交一百就拿文凭。毛十八因为变了狮子所以免学费,但毕业前的一百块必须交(现在交可以,那时交也可)。张三掏遍全身包括存折也只有七十五块。母鸡阿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问他从前是干什么的。他说,也不干什么,东游西逛,打点零工,做些小生意什么的。母鸡阿姨问他一月挣多少。他说有过一次一月挣了二十三块石头,为这他多喝了两碗豆浆以示庆贺。母鸡阿姨说没有一百块不准入学。最后毛十八掏出一条贝壳项链,张三记得那是他妈妈送他的十岁生日礼物,是保佑他幸福平安的。毛十八说先把这项链押上吧。

大概是看两人面善,或是出于怜悯母鸡阿姨收下项链后。竟又透露了一些学校的秘密。她说要他俩放心,这石头不是白交的,只要有了这×××学校的文凭,将来找个好工作易如反掌,用不了几年就全赚回来了。他还说有个学造型设计的毕业生,刚毕业生就做了一个新世纪新形象的造型设计:就是鸡头配兔身,据说市里正准备用这一形象做为申奥大使,并在将来申奥成功后以此做吉祥物。而那个毕业生,那还用说嘛?母鸡阿姨眨了眨眼,并大放光彩。她看四下无人,又说,学校交完一百块石头就随你了,等你再凑集一百块石头就能领证了,中间随便你干嘛。至于教书的嘛,不是骗子就是无能之辈,真正有本事的不是在外地就是正单干,准备一夜成名。说完又眨了眨眼。再说一个秘密,这次他几乎是凑在张三他们耳边说的:这个学校没有营业执照的,校长原来是开面馆的,校长办公室挂的是饮食业的执照。不过反正这个学校名气也出来了,办的时间也长,也就没有人在意这事了。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们可以进去了。

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张三想这×××学院是不用去了,现在他们应该想办法的是另外那一百块的石头。但毛十八不同意,他说既然来了,就得去看看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验校园生活了,更何况王六就有可能在里面。关于后面一点,张三没有什么信心,因为学校是这个样子。不过毛十八要去,他也就不再坚持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说。

在许多年前,张三在一座很小很小的学校念书,和他一块的还有毛毛虫,王六还有其他一些孩子。学校是由两排平房组成的,两排平房中间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地。在水泥地的一头有一座篮球架,因为太高了,对孩子们来说,这个球架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那块水泥地的用场可大了。孩子们在那里玩一种叫“鱼网”的游戏。开始由两个孩子组成一张“鱼网”,其他孩子则是“小鱼”。每一条被“鱼网”抓住的“小鱼”会加入“鱼网”一方,“鱼网”越张越大,而“小鱼”则越捉越少。当时,由张三和毛毛虫组成的“鱼网”是最厉害的,他们总是能用最短的时间把“鱼儿”一网打尽。当然,那是当王六不参加的时候,如果有王六,事情就要稍微麻烦一点。王六太聪明了,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漏网而去。张三做“鱼”的本领和王六不相上下,毛毛虫就要差一点,由他组成的“网”结实牢靠。但他要是当“鱼”,就多半会是第一条被逮住的“大鱼”。据他自己说,那是因为他不喜欢做“鱼”,他喜欢做“网”捕“鱼”。

在那块水泥地上,孩子们还玩一些诸如跳房子,丢沙包之类的游戏,都是一些很好玩的游戏。女孩子还喜欢跳皮筋。男孩子们则乱哄哄的挤做一团,把一只不知道是谁捡来的瓶子、罐子,有时候是一只小球踢来踢去。每当遇到什么事,大家争执不下,就比谁扔石子扔得远。张三能把石子从水泥地的一头扔到另一头的墙上,而毛毛虫则可以把一块石头扔出墙外,还好毛毛虫基本上都是张三一方的人。另外,张三还总是担心毛毛虫会砸到什么人,但从来没有什么人跑到学校找毛毛虫算帐,这说明毛毛虫没扔到过什么人,或者偶尔有一两个人被石头砸到,但出于种种原因没有找毛毛虫(如果被扔到的是大人,那他多半是毛毛虫的爸爸,因为学校外面的那块地是毛毛虫家的。如果被扔到的是小孩,他就一定会知道扔石头的乃毛十八是也,只好自认倒霉)。而且,每次把石头扔出墙外后,毛毛虫总会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他说那叫“躲风”。那个地方一般只有张三可以找到,从这一点上判断,毛毛虫有时候还是很有一点小聪明的。这也是张三从前出入都把毛毛虫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不光是因为毛毛虫力气大。

不过张三最喜欢还的还是折纸飞机。张三会十二种折纸飞机的方法,每一种都别出心裁。他用一种画图用的纸,那种纸又轻又硬,每当天空特别蓝的时候,张三就会带领孩子们折纸飞机。完了跑到水泥地上,举起捏着飞机的右手,将嘴对着飞机头吹口热气,据说这样飞机可以飞得更高更漂亮。当张三把纸飞机掷出后,其他孩子也纷纷把手里的飞机掷向空中,纸飞机以各种难以预料的飞行轨迹在空中飘来荡去。这让张三觉得像被带离了地面,天空那么蓝,张三就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晕旋。

毛毛虫最擅长的是折一种细长的纸飞机,飞起来又快又直。每当上课老师转过身写板书时,毛毛虫就会拿出他的飞机朝目标投去,又狠又准。王六就经常成为毛毛虫的投掷目标,毛毛虫乐此不疲。这就是毛毛虫折纸飞机的乐趣。

下雨天,孩子们就安静的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学习知识。现在,除了四则运算,当年在教室里学到了什么,张三已经无从想起了。好像那时候坐在教室里,张三想到的也是纸飞机飞行的弧度。好像还有王六。坐在教室里,张三看到的应该是王六的背和后脑勺。但他怎么会看到她在跳皮筋呢?张三心中一动,很是奇怪。

“那现在王六变的是什么?”“是鱼。”“那她说话你能听懂吗?”“不知道,不过她会吹泡泡。”

不出所料,诺大的校园里没有几个走动的人影。唯一一个正在上课的教室里,一条干瘪的蚯蚓正在吃力的讲授一门关于古典文学和艺术的高深学问。此时,他讲到的是一位曾创作千古绝唱《霉之歌和我的女朋友地球及小鸡死了》的伟大诗人古幕落及他的千古绝唱。讲这些的时候,老蚯蚓面色通红气喘嘘嘘很是激动。

那条老蚯蚓看来是个老烟鬼。每讲两句就要拿起讲台上的粉笔盒朝里面吐一口痰。不一会儿,他的“痰罐”就满了。于是他就命一名坐在第一排的大眼睛青蛙把“痰罐”扔掉,并换一个新的。于此同时,他并没有停止吐痰,他很是舒畅的将痰吐到地上。一不小心,有一口痰捶在了前排一个带着一圈圈眼镜的小母鸡的桌上。该母鸡本来正在奋笔疾书她的第二百零五封感人肺腑的情书。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小母鸡呕吐不止。蚯蚓见状面色镇定,他说:“哪位同学扶她去一下医务室?”刚好大眼青蛙换了粉笔盒回来,立马主动请缨。母鸡见状面泛桃花,因为她的情书正是写给大眼青蛙的。不过她还是摇头说不必了,很好的维持了一名淑女应有的风范。母鸡向青蛙道声谢谢,并对蚯蚓一声告罪后匆匆退出教室,不知为何,面带愧色。

在门口探头张望的毛张二人见此情景拔腿就跑,而张三的姿势也确如一头丧家之犬。

之后的半年里,他们常在校园里转来转去但再也没敢接近教学大楼。他们没有在学校见到王六,他们甚至一条鱼也没见到。

那天回家的时候,毛十八说他前两天刚继承了一笔数目庞大的石头。石头的具体数目据说大得足以把他变成大象。但为了不过份招摇,他依旧变做狮子。他又说他不必在“道”上混,过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了。忘了说,原先毛十八是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混的。他还说,他不会因为那些石头而改变自己的。至少本质上是不会变的。在没有见到王六前他不准备领证,他又补充道。张三相信他说的,不过他最终还是说服毛十八把两人的证先领来了。张三对毛十八说了很多领证的必要性和与王六相遇的互不冲突之处。最主要的是两点:第一,张三需要凭证去领取一份工作糊口。第二,该遇上的总会遇上的,要相信上天对善良的人们的关照。“再说我也很想见到王六的。”张三这么说。他说的是实话。毛十八对张三的愿望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张三想要的,他一般都能得到。只可惜张三要的太少了,否则他现在一定是什么都有了。毛十八总是这么理解张三的愿望的。所以张三一说他也想见到王六,毛十八马上就放心了。毛十八不知道的是,张三之所以想什么就有什么,正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很少。因为上天是一个很忙的人,不能总是照顾你。

王六快到下水道了。她没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因为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涨过价了(从一块半石头涨到了两块石头)。这毕竟不是一段短的路途,而且任何一个早晨要急着上班的人都知道,上班之路不比约会或是别的什么,显得尤其漫长。

现在她终于快到了,为此她决定停下来休息一分钟。就在这一短暂的休息里,她远远看见了二七。

二七是居委里收水电费的。每月从五号到十五号,王六和二七免不了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城里的新规定是,无论用何种方式,躲过收费阶段就可以继续使用水电。于是居委会组织起了一批颇为强悍的居民,譬如狼,狐狸,老虎等,从每月五号的零点开始,伏击于新村各个有可能藏匿的地方。装备有网兜、夹子、拍子等。他们的精神是抖擞的,他们的意志是坚定的。王六属于被伏击的对象,虽然居委出黑板报宣传画的时候,母鸡大妈总是有求于王六,但收起钱来毫不手软。上个星期住在她楼下的浣熊因为不幸被夹子夹住,付了电费3块石头,还住了医院。可怜的浣熊因此被单位辞退了,根据规定,遭辞退的动物一律变成鱿鱼,并迁出住宅小区。王六吓得通宵没有回家。一闪而过的二七并没有看到王六,而王六还是心怀恐惧地把头埋到水里坚持了几分钟。此后,她就再也没有觉得安全。

上班的动物成群结队地从她身边经过,带着一股没有消化的早饭的味道。她发现自己堵在这里,这条小水沟就成了单行道,于是她靠到墙边。

想起生活上解决不掉的小事情的事实,几乎把她的力气吸干了,使她觉得筋疲力尽。好象早晨踌躇满志地刷牙时对一天的憧憬统统被销毁了──自己不过是这么条可怜的小鱼,为了谋求一条活路而招摇撞骗四处乞讨,自己不再是什么色彩的魔法师,自己的美貌也仅仅是乙等,幸福那么遥远,如同一去不回的亲爱的学校。王六又叹了口气,这样的伤感令她觉得尾巴一阵疼痛。这疼痛突然加剧了几十倍,王六禁不住呻吟了一声转回头去。

她看见一条毛发散乱,衣着拖沓的狗。

张三!王六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三这才意识到自己踩了王六的尾巴,无比歉意地移开了脚。他说你好啊,好久不见。

──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自己的小学同学。

在小学里,我们无从猜测他们当时的样子。张三远没有现在这样潇洒,或许还穿着妈妈为他做的蓝布裤子;王六离一条漂亮婀娜的鱼还很遥远,或许梳着两个故做乖巧的小辩。张三坐在王六的前排(小学里女孩总是稍微高一点,发育所致),他们时常因为张三的座位放得太靠后,占据了王六的地盘而前后推攘。有一阵张三热衷于穿带帽子的外套,王六就顺势把各种纸屑如同扣篮一般投掷进去,这就是男和女在生命早期的斗争。而现在,分别了十多年以后,他们在一条即使白天仍非常昏暗的下水道里见了面。

毫无疑问,他们都想起了那些纸屑。于是他们同时说道真巧,你变化挺大啊。经过一段同样停顿,他们再次开口说你怎么在这儿。听起来简直就是男女声重唱,可是他们并不在意。他们真的唱起了歌,相互拥抱微笑。接着张三说了自己的活动情况。王六瞪大眼睛(非常漂亮的眼睛)听完以后,也说了说自己报名上课、迅速毕业找到工作的故事。

这是一些简单的叙述,他们都使用了丝毫没有感情的语调,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观察着对方因为自己的讲述而流露出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们时不时地侧过身子让其他动物经过。在这个早晨,繁忙的全是商品路路要道里,他们感觉到水在不断地流动,飘过挤满上班族的快艇,水波有时猛烈地把他们推向墙边。王六发现张三明显地长高了,她抬起头,从下水道口射来的阳光让张三的脸呈现出和善的明暗变化。她忽然之间觉出了非同一般的亲切感。张三说回家去吧,我和毛毛虫都想你呢。

王六想,我可是刚吃完早饭(虽然不怎么饱),我可是正准备上班(还没开工呢),我今天可是长途跋涉走着来的(是为了挣今天的石头)。所以,她说好吧。

张三的游泳技术明显提高了。他们在水里向前行进的时候,王六不断回过头去张望。她时而对他微笑一下,时而点点头。张三的耳朵漂亮地打起了一个蝴蝶结。

 

有关飞行的练习

 

那天路过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南瓜之珠”电视塔,张三和毛十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似乎所有人都集中到了这里,并翘首以盼。他们盼望的是什么呢?张三不由的抬起头:一头大公鹅正在高处的平台上反复练习助跑。又是一个老熟人,张三隔壁的中年男人,只有他在出门的时候变鹅。那是一个整天梦想着飞行的沉默寡言的男人。据变成长颈鹿的社区居民及社区保安员赵八说,中年男人的房里摆满了鸟类的标本,至于中年男人的姓名和来历,身居居委主任高位的林妈妈(就是那个摇着铃铛叼着奶嘴咕哝着社区安全人人有责的肥胖老母鸡)正在加紧调查中。相信结果不日这内将以黑板报的形式向群众公布,以消除群众中隐藏的不安情绪。因此,赵八责任重大。

再回到先前,记得上一次中年胖鹅是从一座二十多米高的立交桥上往下跳的。张三因不忍目睹惨状,故提前离开。原以为他必不能活,没想到又见到他,而且还更上一层楼。不过由此可以推断,上次的飞行算是失败了。

高楼下的人们开始起哄,叫喊。因为长久的等待和站立,一些老年观众的头发迅速脱落。就有一些聪明的小狗做起了假发套的生意,发套直接从现场的绵羊身上剪,两块石头一个,看来生意不错。

政府派出野猪大队维持现场秩序,并用高音喇叭安抚群众,同时特邀了一群麻雀在现场临时搭台表演,眼镜蛇扛来设备进行全球直播。小贩越聚越多。还不断有外国人乘喷气机等交通工具赶来现场。而中年胖鹅仍在一次次的助跑,看来他还没有找准节奏,或是加热不够。

终于,连政府也等不及了,麻雀们改用超重低音炮辱骂和攻击胖鹅,并不时扇动翅膀进行一些飞行表演。而从临时搭的大屏幕里看,胖鹅仍是气定神闲的一次次助跑,完全不受外界压力影响,只是面色比原先红了不少,看来加热有了效果。毕竟他要进行一项前无古鹅的壮举棗飞行(或许天鹅除外)。

张三打了两个哈欠,他想回家了,反正今天的《市民晨读晚报》或《市民晚读晨报》上总会有详细报道的。到时候一看便知。但毛十八兴致颇高,坚持要看。幸好家已经不远了,路上虽然走不通了,但可以走下水道。于是他挤进一条小巷,巷内一对青年猫咪正相互拥抱接吻并将针筒插进对方的屁股里,相当忘情投入。张三轻轻翻开阴沟盖,免得打搅他们。进去以后又轻轻把盖子合上。落地后他脚底一滑,正好踩到一条尾巴上,尾巴一声尖叫,那似乎是一条鱼的尾巴。

黑暗中,张三凭直觉就知道踩的是王六的尾巴。王六看来也立刻认出了张三。他们拥抱接吻,互相用尾巴拍打对方的身体。他们还做了一个小时候玩的游戏,就是那个“你拍一,我拍一,大家一起做游戏……”接着王六又唱歌,下水道的水已经升到了张三的脖子,王六还在唱,看来她是高兴极了。张三虽然没听懂她唱的歌,但他还是如痴如醉,他觉得王六的声音好听极了。他把身上的许多让毛十八羡慕不已的著名歌星洪七的CD扔到了身后的墙壁里。看到墙壁并没有起什么不良反应,张三舒了口气,并提议说:“六六,我们回家吧,到我家去,这些日子我和毛毛虫每天都在想你。”于是他们朝洞口游去,王六游得非常好,经常回过头看张三在什么地方,每次看他的时候就露出一张迷人的笑脸。洞口在望,王六说:“看不出来,你游的还行。”听到这个,张三的两只耳朵不由得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张三想,看来是爱上她了。他的耳朵已经有好几年不打蝴蝶结了。以往听到别人说话,耳朵总是打一些难解的死结,为解开这些死结,张三总要说不好意思,然后躲到公共厕所花好几个小时。而这些年,耳朵几乎都不打结了,他甚至以为耳朵都不会打结了。但今天,耳朵竟然打了蝴蝶结。这么得心应手,就像每天都有几百次练习一样。他知道这不是坏事。

(对于同一件事情的记忆,两个不同的人往往会放不同的电影,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断档,于是代之以想象中的不同画面。这往往就是两个人分歧的开始。在这里,两人重逢,如果细心的读者对照着前文就会发现,张三和王六对这一场景的记忆上的差异。当然他们没把这当回事,所以当他们把略有分别的回忆发射给我时,我决定做出忠实的记录。至于这么做的后果,我也不得而知,请心急的读者予以谅解并耐心等待。)

于此同时,地面上,人群中,确切的说是人群的外围。毛十八通过他的特殊身份正骑在一匹有八个驼峰的骆驼上,观看最激动人心的一幕。中年男子,也就是胖鹅,终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他拼命扇动翅膀,但还是无法阻止身子的不断下坠,但显然,胖鹅是通过长时间的准备和不懈的努力的,因为他下坠的速度忽快忽慢,显示了他不凡的基本功和超鹅的能力。人们开始自发的挥动他们的手臂,前爪,双翅等等,这正体现了他们美好的心愿和忘情的投入。

毛十八也不例外。在努力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后,中间又有不少老年观众因心力衰竭和流汗过多等原因倒在地上并被踩在不少脚下。胖鹅终于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下坠,失去了控制。摩擦产生的热量点燃了他的羽毛,于是,人们就看到一团火球从空中落下。突然,大屏幕一片漆黑,并伴随着一声巨响,显然是胖鹅砸坏了摄像机,只是不知道眼镜蛇的情况怎样。人们开始尖叫,并四散奔逃,看来是胖鹅落地的情景颇为吓人。有人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有些是因为害怕,有些是为胖鹅难过),并被人群踩在地上。无数破碎的声音响起。野猪大队已无法控制局面,队员们索性退到一边抽烟。还没等毛十八明白过来,八峰骆驼就已经被撞死当场了。毛十八赶忙跳下来,绊到了一条尾巴,出于同情心,他把绊到他的一只漂亮袋鼠背在背上像人少的地方杀去。而此时,那对麻雀早已飞的不知去向。

从当晚的《市民晚读晨报》了解到:当时内围的观众一律被吓死,而眼镜蛇是被砸死的。据目前统计,共有一百零三条狗,三百只猫,鸡、鸭各两百,猴子二十三只,骆驼一匹,眼镜蛇一尾惨死当场,大多数是践踏致死,还有一些是悲伤过度而亡。另有几百伤员在抢救中。这一伤亡数字正在不断增加。让人费解的是,中年胖鹅去向不明。不过有人难过有人欢喜,鉴于当时情况和观众数量,却只有区区几百的伤亡,当值的野猪队全体受到上级嘉奖,队长更获“救死扶伤”勋章一枚,全体队员放假一周。至于这一周他们会干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也许电视台会做一个特别节目追踪报道:《英雄部队的假日生活》。这一事件立即成了市民的热门话题,大街小巷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当时的情形和猜测着胖鹅的去向。为顺应民心,政府宣布,全市休假三天,人民拍手称快。

毛十八因为救了袋鼠,袋鼠准备不顾家人反对嫁给无业人员但有一笔丰厚遗产的毛十八。而毛十八对袋鼠也是一见钟情很快把王六忘记了。婚礼将于不日之内举行。

听完张三对飞行的描述,王六眯起了眼睛。他们已经快游到下水道尽头了,又一些阳光透射进来。在很久以前,王六还没有被这样阴柔的情绪俘获以前,她也是喜欢阳光的。

钟一经过全是商品路的一个窄小路口时,被那里聚集的动物群吸引。所有的动物都面朝天空神情极度失控,他们的脸色持续发红身体摇晃双手合十。是的,他们是在进行一场祷告!

认定这点以后,钟一想,我应该过去看看,说不定是什么好东西在打折。

她用尾巴轻轻点地,跳跃了几下(虽然以现在的疲劳系数已经不适合跳跃了,有点头重脚轻,不小心踩死了几个蚂蚁),靠近了那群拥挤着的猫咪,小狗,猫头鹰什么的。说真的,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整齐的姿态,甚至有一对年轻的猴子双眼含泪,他们正紧握拳头,如同无数年以前柏林墙事件下的亲密爱侣们。钟一凑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穿职业套装的母猴子擦着眼睛回过头来对她说:“这是胖鹅的最后一次试飞了,如果不成功,就只能成仁了。”然后她转回身子,顷刻间二度泪如泉涌,钟一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曾经是胖鹅的爱人或亲戚或至少是挚友。

就在这段时间中,又有不少动物压了过来。他们运用了自己可以获得的最大程度的柔韧性和忍耐性,向看得最清楚的一个平台扑去。他们前赴后继,似乎觉得胖鹅的生命比自己重要一百万倍,一定要赶在胖鹅坠毁(当然,也不一定坠毁)前赶到现场。钟一的脖子太累,而且眼睛上涂着过厚的睫毛液使它们难以完全睁开,她不太想看了。于是她捏捏母猴子的胳膊以示鼓励,随后努力向外挤去。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整个城市几乎被掀翻了。

──钟一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巨大的声响,把她震出好几米。没等她反应过来,空气已经烧成通红,一个时代的嗓门都尖叫起来了。气浪以及动物叫喊时产生的波动使她根本站不稳,紧接着被加热的气体形成一个大球向他们砸来。钟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火烫的大球扑面而来,所有的声音好象一下子都没有了,彻底地静止了。她的心脏停跳长大七分钟。

这七分钟里,建国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健身运动发生在美丽的江畔。

钟一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只狮子的怀里。狮子有一张带有明显讨好色彩的脸,看到她恢复知觉,显得很快乐。她估计是狮子把自己带离了火场,而狮子身上的几根焦毛让她非常过意不去。她很快调整自己的呼吸,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你好“,同时伸手给他。她的意思是,你可以和我握握手或者行吻手礼。而狮子却用两只手紧紧地捂住她的手,很快又腾出一只手来把她的头靠到自己胸口。他说:“别怕别怕,现在安全了。”

毛十八必定非常紧张,这句对安全加以肯定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难以想象自己居然会遇到这么一只美丽的袋鼠。从小学开始,毛十八就没有在女孩子身上打过任何胜仗。那也得怪张三,那时候他起的绰号是毛毛虫,我们已经介绍过了。谁愿意和一条毛毛虫谈恋爱?张三还经常鼓励他写情书,这些情书有99%石沉大海,1%的回答最为惨烈──是一瓶杀虫剂。收到这瓶药水的下午,毛十八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又猛然跳起来──他坐到了自己的电蚊拍上。屁股在接受了几千伏的电击居然麻木了,以至于他用冷毛巾敷上时毫无感觉。毛十八,从来无法从生活中悟道的毛十八,开了窍。他简直是跑着找到了张三,气喘吁吁地拉着张三的手,高声叫到:“痛到彻底就是不痛!”

从那以后,毛十八与女孩子之间的故事彻底决裂了。

可是今天,他是绝对没有二心的。他从火堆里抱出袋鼠的时候,还没看到她的正脸。毛十八本着救死扶伤(昨天看书他学会的新词)的精神才这么做,他拦腰举起这只袋鼠突出重围。袋鼠是当时离他最近的动物。是她离他近,而非他离她近。好歹到了一个立交桥上,动物的狂流围拢了电视台,他们这里显得冷清透顶。毛十八这才把钟一放下来,缓过口气,他扳正了钟一的身子。

如同我们猜想的以及希望的,毛十八终于找到了生命的最爱。这有着长睫毛小嘴巴的可爱姑娘啊,你千万要好好得醒过来,温和地对他说句“谢谢你”啊。

 

 

午间休息

 

对许多人来说,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相当短暂。但我清楚的知道,在我看似年轻的外表下,有一张衰老的容颜在日月交替中时隐时现。那不是未来的我,那就是现在的我。这让我开始觉得时间不是线形的,至少不是直线形的。时间可以是弯的,交叉的,曲折的。它也可以是方的,圆的,或是一幢有起伏的螺旋楼梯。在每一个上下交错的楼梯口,有我光亮或者满是皱纹的面孔。

从前我是一个相当喜欢说话的人。在别人面前,我总是积极举手发言。我曾那么热衷于提出意见,发表观点,描述未来,讲述过去;我那么多次的不厌其烦的告知,讲解,议论;我总是倾诉,我总在表白。我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后来有一天我迷上了写作。我渐渐发现,说话原来是一件那么容易出错的事情。因为准备和使用时间上的不足,更由于自己离头脑敏捷和思路清晰有几万步之遥的现实,我说出口的话总是歪曲我的本意。同时说话中的语调和表情上的运用也容易将对方迷惑。于是我不得不做出成倍的努力试图消除种种误会和词不达意。可努力往往徒劳,甚至越弄越遭。

相比之下,写作则要冷静、清醒的多。虽然写作有那么多的缺陷。主要是速度上的。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五花八门的景象不断在眼前出现、更新,感情总是无以为继,感情被飞快的替代。同时写作对描述我们除视觉以外的感觉要比描述视觉困难的多。但它相比于说话,则无疑是更加准确和容易理解的。于是我的说话越来越少。

有一天,在我自以为掌握了一些表达上的技巧和能力之后,那种表达上的差距就越发明显的凸现出来。这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正在或将要发生。当你踏上公共汽车,一场互相骂娘的运动刚刚结束,而另一场正在酝酿当中。行车后,等待你的很有可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你甚至还未得及尖叫,就有人在身边倒下。无论你身处何方,你永远经历着一场战争-真正的世界大战。让你困惑的是,没有敌我之分。每一个人都会被身边的人杀死,每一个人都会杀死身边的人,杀死你的将远不止车祸、疾病、医疗事故、法轮功。还有一些隐性和慢性的毒药,比如流言,诽谤,拒绝以及种种感情上的折磨。甚至有时候爱也会将你杀死。不是有一首歌就叫"爱会把我们分开"吗?其实这远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坏的应该是"爱会把我们杀死"。

在昨天的《新民晚报》上,即公元2001725日,星期三。天气照例为晴,温度照例在30摄氏度上下。我们可以发现,世界上发生了这样一些事情:“随身听突然爆炸,山东一少年听歌丧命”,“三湘女巨贪,蒋艳萍一审/被判决死刑,罪有应得”,“警犬飞奔追到,歹徒吓的昏倒,郑州警方两小时破获一起凶杀案”(我们是否应该同情一下两小时前送了命的可怜人?),“市高级法院核准死刑判决,四犯将上‘断头台’”,“遭遇车祸青年重伤,高温步行女子中暑”,“超载货车,马路杀手”,“‘猛虎’袭击空军基地,斯机场滞留四千旅客”,“战舰举炮里海待命,伊阿石油争端升级”,“父亲染毒瘾,婴儿一猝死”,“南太平洋鲸保区夭折”,“鸟儿被杀虫剂污染怎么办”,“台湾失业率再创新高,逾百万人生计受影响”,“台十二万失业户缴不出学费”,“‘跳楼机’在港面世”……

可是,即便我们身处的现实是如此危险,我还是要对你说:“如果只有一样可以相信的东西,那就是爱情。”我要说:“我-相-信-爱-情!”同奇迹一样,我相信它的存在,但我从来不指望它会落到我头上。我说这是一种比较适合生长的想法。它即没有让我失去希望,又使我清楚好事情要靠自己努力争取。是的,努力争取。对于并非天才的我来说,对于同样并非天才的大多数人来说(天才除外),努力和争取将是一种有益健康的生命活动。从小人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电视里抛头露面的人这么说,楼梯口时隐时现的人也这么说。

这样可以了么?其实我很想说,即便努力争取,也是枉费心机。于是你就会说我消极。于是我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枉费心机,枉费心机。”而在嘴上对你说:“努力争取,努力争取。”

这时就会有人跳出来,义正言辞的宣布:“我们欣赏的是追求幸福的过程,而不在乎结果。”是的,可是我要说的是,如果你已经知道结果,并且这个结果同你的意愿相去甚远,你还会为那种所谓的追求的过程而红光满面么?如果正义之士对此还要嗤之以鼻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我们走着瞧吧。

本来我很想在这里说一下的是,故事讲到这里,世界美好的一面开始向我慢慢游来。四位善良的主人公找到了各自的爱情。虽然爱情降临的方式看上去有些突然,可我知道(可能他们不会说出来),就像我知道的其他一些事情(可能永远不会被说出来),他们心中早有准备。这其实是一种期待的实现。

在现实生活中,我知道我自己是多么爱一个人,我可以确信。也有人表示过多么希望和我在一起。但那都是单方面的,很显然那不是我所要的完整。而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往往是这样。至少我这边的情况全都如此。

于是我很想把幸福留给我的主人公们。不是有过一个什么人说“现实中无法做的事,就留给梦想来完成”吗?我得说这个“痴人说梦”的想法不错。可轮到我自己,我还得说,这个愿望的达成,很大程度上要寄予我能欺骗自己多久。我以为自欺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通过努力,我能看到想看的,同时把不想看到的抹去。一举两得。可能还有第三第四得我没能马上发现,可能过两天它们会自己跳出来,让我也获得一份突如其来的欣喜。

虽然我相信凡事有利必有弊。相对于我业已获得好处,就算自欺有什么坏处(更何况我现今尚未发现)我也可以十分宽容的谅解。我怎能指望驾着小舟去打鱼而不湿了衣服呢。

我曾无意中看到一本八十年代的青年读物。与哲学史有关。在这本以教育当代青年树立正确世界观(就是马列主义辩证唯物论)为目的的书的第一页上,可怜的笛卡尔老头掖下夹着一本类似英汉大辞典的玩意儿,悠然的闭着双目,念叨着“我思故我在”,抬头挺胸,大步朝悬崖迈去。编者的用意昭然若揭:真理只有一条,歪理必将灭亡。

又要让我国伟大的教育家们失望了。此时我正走在一条自欺欺人的歪路上,且已备好水和干粮,准备越走越远。我想,只要我不那么清醒,一路上多喝两瓶酒,多抽几包烟,不要老是打自己嘴巴让自己清醒,我就有机会蒙混过关。

可是以后,以后呢?我总是问自己这个问题,原因是我从来没能在xxx以后做得更好。我有过许多开局良好,至少是不错机会,但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该干些什么。

比如说谈恋爱。我经常看到两个关系亲密的人(我周围就有不少),他们在一起是那么和谐,那么动人。他们总是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他们有一套两个人的交流方式,只有他们两人才能领会其中含义和包涵其中的美妙情感。他们彼此只要几个细微的表情,手部的几个小小暗示,一些简单的词就能让对方感觉愉悦,会心微笑,有时甚至是开怀大笑。而我要一个人明白我想说的,就得做出种种不堪回首的努力,就像我现在做的。而我要一个人跟着我大笑,就得对他讲黄色笑话。而很多时候讲黄色笑话效果也不好。恋人们把两个人的世界同外界区别开了,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各自的同类只有对方。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干的。(难道他们是假装的?)

于是结婚,是的结婚,就成了我所能想到的,最通俗易懂的表现两个人感情关系达到顶峰的方式。我看上了它的象征意义。

这应该是一个灿烂夺目的仪式。它的光芒会掩盖之前或之后发生的事。虽然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现实中,它更多的表现出了“下落”的趋势,而不是达到高潮的激动人心。甚至在很多时候,结婚仅仅是一项人们传承了多年以后,形式意义远远大于内容的仪式。但我还是站在了这座城市的垃圾堆上,撩起袖子和裤脚管,对着这个城市的天空干嚎:让我们结婚吧!

忽然发现,题外话已说了这么多。作为一部小说的作者,如果把小说的结局告诉所有人,那么这部小说能否吸引读者呢?这是大多数人不敢尝试的。所以亲爱的读者,你别指望我能告诉你小说的最终结局。可能你通过头脑中时间的机器看到了结局,那也不过是你看到的结局,你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什么。这是一个行进中的故事,这是一个无常的世界,我不知道它的结局。

我只是想说,我想把幸福留给他们。接下来就是我所做的努力和努力后的结果。让我们回到故事中吧。

 

两人.世界

太阳公公很早就起床,叫醒这座城市的人们,并把人们的半边身子点亮。王六的肩背是那么漂亮,张三想。他忍不住轻轻拨开如同融化了一般流动在王六肩头的头发,轻轻地拍拍她并低头吻她。渐渐的,王六的脖子开始变得透明,可以看到紫色的血管,血液在里面静静的经过。王六的耳朵也很漂亮,像婴儿一样睡着了。王六还有一对细长细长的,树叶一样的眼睛。张三几乎可以确定,王六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一条鱼。

“礼拜一,礼拜二,礼拜三……礼拜三,今天是礼拜三。”张三在掰了一遍手指头又掰了一遍脚趾头后最终断定,这个拥有明媚阳光的早晨是礼拜三早晨。也就是说,两人已经一起生活了整整一个礼拜。

张三搬到了王六那里,他们一起把房子的顶做了做,刷成深蓝色,装上大约200盏银白色小灯。躺在床上,他们就打开灯,让它们一波一波地亮起来,如同在自然星空下。这是王六喜欢的状态,她经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流露对自己创造的自然的崇拜。张三认为这是她的工作使然(他对广告业的认识仅限于骗人二字),而王六陶醉的神情还是让他相信有时骗人的过程是那么美好,而愚蠢到可以被欺骗是多么幸福。

在过去的七天当中,两人还去了一次“多奇妙”乐园。在里头驾驶着各种机器爬虫与另外一些人互相追逐。他们乘坐惊险刺激的超级巨无霸过山车。他们在草地上翻跟头(这是张三所擅长的),在乐园的游泳池里嬉戏(水里的王六无比美丽,特别是到了晚上,身上的每一道彩色条纹都闪闪发光)。

又有一天,两人相互搂抱着,确定的说是王六整个的吊在张三的左臂上,张三则尽量放松身体,在市里著名的“乌七妈黑”影城观看了新引进的“好拉污”大片《超级大骗局》。因为片子实在无聊至极,两人只好在小小的座位上拉拉手或是相互亲吻鼻子以资娱乐。事后去了世界著名快餐联锁店“大屁股的红鼻子小丑”吃了一顿面粉套餐。虽然那是一家随便什么时候去吃都不会觉得好吃的店。但因为王六的存在,张三还是十分惬意的坐上了店里冰凉的塑料靠背椅,一边幸福的注视王六吸食盐水,一边机械的嚼着一根面粉棒。直至后来张三陶醉于良辰美景,不顾明文禁止和有关人员劝阻,坚持抽了三支香烟,有关人员在有关领导的授意下将张三请回街上。

张三清楚的记得,在两人相遇后的第二天,王六就拖着他去了一条不知名的小马路。在一家不起眼的,灯光昏暗的小店里,王六挑出一对造型独特的银制耳环。她把其中一个交给张三,要张三给她带上。张三幸福的四肢颤抖,花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把耳环戴到王六右耳的耳垂上,当中经过三次对细微位置的调整。王六也十分郑重其事将耳环挂上了张三的左耳。并不忘末了在张三的左耳亲了一口。张三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下了。那天以后,张三就养成了一个摸左耳的习惯。

一个星期里,张三除了有两次乘公共汽车付了石头,其它都是王六掏的腰包。这让张三有些不痛快,很希望有机会能够弥补一下。王六有时开玩笑说这是“金屋藏狗”,当然他们都知道这仅仅是个玩笑,而且经常是在清晨,王六深知张三不会生气的时候才这么说。她说的时候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摆动她漂亮纤细的手指抚摩着张三的下巴,偶尔还在他的下巴上亲一口。接着她又会故意嘟起嘴说:“胡子都长出来啦,穿破你的厚脸皮”。张三很喜欢这样的打闹,但是他最重要的发现是,平常机智幽默的自己,在王六面前常常笨拙的像一只鸭子,耳朵整天打着蝴蝶结,晃荡着一只耳环,呵呵傻笑。

 

在城市以外,有一片广茂的草原,零星生长着一些树木。那里空气温暖湿润,偶尔下雨,但从不打雷。孩子们就住在树上,早上看朝霞,想数星星就守到夕阳落下。他们用树叶和草根给住在其它树上的孩子写信。每个孩子都有一颗漂亮的鸟蛋,那是路过的鸟儿送给他们的礼物。孩子们每天抱着鸟蛋睡觉,直到下一片树叶把他们叫醒。

 

张三轻轻下床,倒了一杯水,叽里咕噜地喝了一气。顺便说一句,再也没有比张三更喜欢喝水的小狗了,他每天早晨要靠不断地补充水分才能明白自己醒着。有几次他很想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变成水牛,可能变牛的代价是勤奋的劳动,这偏偏是他最不擅长的吧。

他蹲下身子,发现王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漂亮。张三伸手把挡在王六眼前的几根头发夹到耳朵后面。太阳公公的孩子们就一下跳到王六的眼皮上。连这些孩子也特别喜欢王六。可能是孩子们下落时没掌握好分量,王六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她说: “呵呵”。

“呵呵”。

“六六醒了吗?”

“是的。”

“六六的眼睛真好看”。

他的六六此时此刻确实是好看的,她那么温柔地半睁着眼睛,咧嘴笑了。两颗小虎牙在这时探了一下脑袋,又缩了回去。

“张三最喜欢六六了。”他伸手再次抚开王六脸上的发梢。

“恩。”

“六六喜欢张三吗?”

“喜欢。”

看吧,张三心里想,这就是爱情里的小狗。他无法控制自己在每一次看着王六醒来的时刻说出这些不值得回味并且智商低下的对话。可是他们还是那么乐此不疲,似乎失去这样的开幕式,生活就没有开始一样。

“六六,毛毛虫要结婚了。”

“我知道。”

“我们也结婚吧。”

“好啊!”

(在纪录下这场求婚过程时,我内心是相当尴尬和忐忑不安的。不光是因为我是在介入这小两口的隐私,更因为我发现他们的对话是如此索然无味。据我所知,张三和王六在语言上不是奇才也是高手,否则他们是无法迷倒对方的。我们都知道,在两人的交往中,甜言蜜语是必不可少的。像我这种没有语言天赋,不会灌糖水的人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便是例证。但即便他俩是那种说悄悄话的高手,他们的表白依然让我感到汗颜。由此可以推断,说话始终是一种苍白无力的表达感情的手段。这更坚定了我少说话多做事的决心。并在这里以个人名义提醒诸位读者:提高说话质量,清洁语言环境。)

张三站起来撩开窗帘,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早晨,我们的早晨!“我曾到过一条河,”他说,“河水很干净,河边开满了蓝色的野花,还有许多高大的水杉。有两只羊在吃草。那里总是好天气,那里总是我一个人。”

“你在那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坐在草地上,靠在一棵树上。那时候我还没变小狗。我们,所有人,都还离城市很远,城里发生的事,我们一件也不知道。有一次,我抬头,看到天空中好像打开一条通道,但我没法走上去,我很难过。我只能看着那条通道,看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我没法走上去。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风是那么大,本来那可能是一次机会。”“我知道的,我知道那天,我就在河里。”

“河还在吗?”

“不在了,早不在了,这就是我变热带鱼和来到城市的原因。”

“你也看到过通道?”

“看到过,不止一次,我就是因为这个爱上你的。”

“我知道草原就在通道的另一面。”

“是的。”“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去?”

“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会到那里的。在此之前,我们还要走很多路,直至再一次看到通道。”

“直至有一天我们学会飞行。”

 

敲门声响起,张三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毛十八,怀里是他漂亮的袋鼠。毛十八的脸上有好几个口红印子,可见他们在楼道里也没闲着。看到他们这样,张三很为毛十八高兴。要知道,即使是得知毛十八有了那笔似乎花不完的石头那天,张三也没见他那么得意。因为高兴,毛十八的头发这些天总是竖着,尾巴翘得老高,在空中随意拍打着。

进门后,毛十八把尾巴收了起来,又恢复了人形。他把钟一(也就是漂亮袋鼠)放到床上,王六的旁边。之前不忘拍拍钟一的屁股以示亲热。喝了两杯水后,毛十八说,他们准备三天后结婚。

他在城外买了一座城堡,婚礼就在新买的城堡举行。

“你们和我们一块结婚吧,热闹热闹。”毛十八发出邀请。

张三看看王六,王六点头。于是张三说:“行,我们正好也准备着什么时候.

“就这么定了!”,毛十八果断地打断了张三,兴奋地说,“婚礼那天,我准备变一回大象。你看自己变什么好呢?”

“我还是老样子吧。做小狗惯了,其他的做起来别扭。”

毛十八犹豫了一下,说:“那随你吧。”

“婚后,你们准备住哪。”王六问。

“我听他的。”袋鼠的话中充满了对毛十八的信任。

“我想大多数时候会住在城外,外面空气好,而且车少。你知道,车少很重要。”

“不错。”

“那儿大,你们索性搬来一块住吧。”钟一突然提议。言罢毛十八点头附和,把椅子抖得几乎散架。

张三主观上还是不想过多依靠毛十八,王六已经说自己是“金屋”所藏了。于是他说还是和王六一起住城里,毕竟离王六的公司近。钟一无限失望地抓着王六的手,这位刚睡醒,神情迷离的“女艺术家”曾经对她说过“尾巴是性感的集中表现”这样让她无比敬佩的话。毛十八沉默了一秒种,没有大力挽留,而是拍了张三的肩膀,再次点头,首肯了张三的考虑。这样兄弟般地鼓励和理解让张三几乎涕零。他也用力回拍了毛十八几下,以代替此时的心声:“我会混出个样来,不让你们失望。”

然后毛十八说:“好了,现在你们快起来,我们去做几套漂亮礼服。”听到漂亮衣服,两个女孩都兴奋的跳了起来。不过这时钟一就显示了作为袋鼠的不凡实力。一下就从床上跳回毛十八的怀里。同时不忘在毛十八左右两边脸上各重重亲上一口。这两口正好在毛十八的脸上完成了一个大大的“喜喜”字。张三和王六对视一眼,不由啧啧称奇。

在新村门口,他们碰到了鸭老板和正在喝豆浆的林妈妈。见到四人,鸭老板用擀面杖使劲敲着桌子。而林妈妈把她从不离身的奶嘴频频抛向空中,很是兴奋。对于这些,张三想主要是毛十八出现的缘故。前两天张三出门的时候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看来大家都已经得知了结婚的消息,并收到了请贴。另一重要原因是,他们不知从何而知了毛十八将要变成大象。对林妈妈而言还有一个特殊意义:那就是毛十八变成大象后将成为林妈妈管理的居委中第一头大象。那对林妈妈来说是一件无尚光荣的事情。

当奶嘴三次抛上空中又三次被林妈妈接住后,她起身并打了两个漂亮清脆的响指,声音极具穿透力。赵八应声顶着黑板报,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杀了出来。高高的黑板报上用大红字写着,喜报:新村的好居民毛十八先生将在三日后同钟一小姐在城外的“白日做梦不心疼”城堡喜结良缘。特此庆贺。底下是一排小字棗顶呱呱居委宣。在居委的公章旁还破天荒的盖上了林妈妈的私人印章棗一只鸡脚印。级别是够高的。

看到这些,毛十八声音洪亮的笑着。他向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群众作领导视察状,口中念念有词:“诸位届时请赏光,诸位届时请赏光。三天后,‘白日做梦不心疼’城堡,同我们一起举行婚礼的还有我身边的这位张三先生和他的未婚妻王六小姐。”毛十八将大手指向张三和王六。张三只得依江湖规矩频频抱拳招呼。闪光灯和无数按动快门的声音响起。毛十八继续发表演说:“诸位,诸位,届时将有专车接送各位,请各位务必光临。”闪光灯和无数按动快门的声音又起,同时掌声如雷。有好事之徒将身边女孩子的衣服扯下,撕成碎片洒向空中,就像是婚礼的预演。

人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路边不知缘由的人们纷纷围拢,阻碍了交通。毛十八只得在林妈妈身边耳语几句。林妈妈忙喊道:“赵八,赵八,快管管,十八先生还有事。”毛十八此时风度依旧,向人们不断抱拳施礼,挥手致意。

赵八递上一个纸糊话筒。林妈妈在赵八的帮助下,站到了鸭老板的桌子上。“居民同志们,居民同志们,十八先生还有事,请居民同志们配合一下。十八先生还有事,十八先生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这几天他都要和夫人为婚礼作准备。请居民同志们配合……十八先生要走了,请居民同志们让一下,让一下……十八先生你慢走啊,有空常回来玩,我们永远欢迎你……

这时,为了走出人群,毛十八接连朝几个不同方向扔了好几把石头。每一把都扔得够远,显然他当年的风采依旧。于是,在林妈妈的反复呼吁和毛十八扔出的石头的感召下,当然,主要还是在林妈妈的反复呼吁下,人们开始散去。毛张四人得以走到街上。

林妈妈高亢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毛先生走好……..”配合她站在桌上时高举的左手和左手紧握的一枚砖块以及涨红的面部,颇具煽动性。捡到石头的人们跟着喊道:“毛先生走好……..”没有捡到的人们依旧孜孜不倦的搜索着每一个可能被人遗漏的角落,神情专注,因而没来得及有所表示。

街上的大小车辆因为毛十八的缘故,被林妈妈派人勒令停了下来。其时车里的人也早已加入了欢送毛十八万岁的行列。

动物园

自从下了飞机,张三就觉得不断有眼珠子跟着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般是一对眼珠子从它生长的脑袋上飞出来,不远不近,不快不慢,轻飘飘的跟着。眼中神色复杂,偶尔夹带恶意,偶尔偶尔夹带善意。一拐弯,那些珠子就不见了。

不过会有新的接上。甚至有一次,当四人以毛十八为首,穿着全新的礼服从街边一群五颜六色的小家伙面前经过,眼珠子争相飞出,有几个还在空中撞到了一起。撞到别人的就匆匆回避或恶意相加,被撞到的也大意如此。

面对这些情况,张三似乎还不太习惯。平常他也经常逛街,但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看他。偶尔有一两只戴眼镜的山羊用他们深不可测的眼神将他的全身迅速扫视一遍。每当这时,张三全身的毛发就会突然竖起,就像刮过一阵风,虽然那时候根本就没有风。有时候,当张三站在街口,点起一支烟,那样子像是在等人(其实没有什么人或是等的人不会来了),就会有一些路过的漂亮或是不漂亮的千奇百怪的姑娘(对,大多数的时候是姑娘,姑娘们似乎是对一个站在街头吸烟的年轻男子的兴趣要比其他人大的多)朝他望来。每当这时,张三就拼命跳几下,让裤袋里仅有的几块石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姑娘们就非常自觉的又将目光迅速移开。每次都是这样,张三百试不爽。

这时张三走在街上,走在王六毛毛虫和钟一的身边,想起他过去走在街上的样子。于是他把脸转向一边商店巨大的玻璃橱窗。橱窗里的张三面色红润,毛发整齐,步伐稳健。现做的黑色礼服把他健康的小狗的身体展现无遗。虽然离前面的毛十八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因为在试衣间的时候,毛十八执意将一大把石头塞进了张三的内衣口袋,所以张三的屁股在石头的衬托下翘的老高,这让张三涨了不少底气,精神亦随之抖擞。而王六和钟一,最美丽的鱼和袋鼠,张三和毛十八的未婚妻,在街上蹦蹦跳跳游来游去和太阳公公的孩子们亲密无间。这四人走在街上,看来引人注目是不可避免的了。不过张三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倒是毛十八因为见过不少大场面,十分泰然自若。

在钟一的提议下,大家决定去动物园看看。自从变成袋鼠后,钟一就再也没去过动物园。大家的情况也大致相同,所以全都赞成去动物园。毛十八更是在钟一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以示赞赏。

四人乘坐毛十八的直升机,五分钟后便在动物园的大草坪上降落了。当然,又少不了正在园内游玩的游客围观。毛十八早已做出准备,在路上他就已联系园方,要求他们届时疏散群众,为此毛十八会支付一笔不菲的酬金。果然,在园方的软硬兼施下,道路很快畅通,虽有些许伤亡,但问题不大。毛十八在得知伤亡数字后又作了妥善安排,于是皆大欢喜。

变成大猩猩的动物园长亲领一干手下站在四人面前,四人将园长略备的薄酒一饮而尽了,王六不会喝,由张三代喝了。园长表示因为毛十八等人被园方列为贵宾,将由园长亲自接待并导游全园。

在通往猴山的路上,园长说:“诸位,可能大家很长时间没来我们动物园了。现在的动物园已经面貌大变,在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园方的百般努力下,我园的变化可谓‘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我园现为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我园还力争成为世界动物园文化,管理经验,资金流动中心。已建立猪塔一座,猪塔现为世界第三高塔,虽然不是世界第一,长得也不好看,但它代表了我们成为中心的决心。我园首创了古代人类展示馆,并将古代人类的展示作为我园的拳头产品。现在,伟大的开发开放古代人类计划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我园的石头总收入已每年百分之十的速度稳步增长,大大带动了全市的经济发展,也极大的丰富了全市人民的艺术文化生活。市政府以我园为龙头,为快速实现市民石头收入翻一翻而努力。虽然其它的一时顾不上,但大家都知道,石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市府和我园的努力是为广大人民群众着想的,并且一定会成功的。谢谢,谢谢。”听过这番慷慨激昂让人无限遐想的演说,跟在园长身后负责保卫工作的两头野猪拼命鼓掌,路边的游客也反应强烈。无数闪光灯和按动快门的声音响起。迫于形势,出于礼貌,张三等人也拍手相庆。园长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很是意犹未尽。不得已,毛十八在园长耳边说:“园长,猴山快到了吧?”园长连忙点头:“快了,快了。这边走。”说完把两大口早已酝酿好的但还没来得及喷勃而出的唾液捶到路左边一棵高大树木下。于是就有一棵青草破土而出并茁壮成长。张三和王六对视一眼,同时为园长唾液的神奇功效动容。如果将那两大口唾液变成伟大的语言灌入人们的体内,有幸吸收的人一定感到神清气爽,活力无限。张三不由浮想联翩。

果然,猴山很快就到了。但让张三等人吃惊的是,假山上没有从前看到过的猴子,那些“猴子”竟和我变成小狗前一模一样,张三想。这时猩猩园长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诸位来宾,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我们伟大的古代人类展示计划的一部分。我们这里收容的是一些不愿意变身的顽固分子和因疾病无法变身的古代人类。我们这个古人类展示计划的目标就是将所有这些奇怪的家伙关进动物园供人们欣赏、研究。我们这一创意正在积极参评‘682’特殊贡献奖。据消息灵通人士讲,获奖希望十分之大。大家知道垃圾美丽国的‘废旧汽车改造计划’和狗皮膏药帝国的‘矮人变高计划’吧?那跟我们这一伟大创举比简直就是儿童游戏!”

猴山上的“猴子”们大多萎靡不振,他们大多躲在洞穴里,由几只年老的“猴子”大声的说着什么。但是张三他们根本就没法听懂。据园长说这是一种古代人类的神秘语言。专家正在紧张破译当中。园长还介绍说猴山上大多是因病无法变身的古代人类。“所以他们总躲在洞里。”园长很有经验的宣布。王六和钟一扔了很多水果进去。过一会儿,有一只大眼睛的“小猴子”,抱着一个苹果摇摇晃晃的向四人走来。看来那孩子还非常小,刚学会走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样子。但那是一个漂亮的,可爱的孩子。太阳公公的孩子们也很乐意和他一起玩。当他就要走到王六面前,而王六已张开双臂的时候,一只“母猴子”冲过来一把抱起孩子就跑。边跑边打孩子的屁股,孩子就哇哇的哭。

这让王六们很是伤心。于是毛十八建议园长带领大家去其它地方看看,钟一说想看大象,大家就朝象馆奔去。

一路上猩猩园长见缝插针的大谈特谈动物园的骄人业绩,未来规划,市政府的英明伟大,无所不能等等。并暗示毛十八或者能在这大好良机下适当投入石头,一定收获颇丰。后来在毛十八几次卓有成效的耳语之后,猩猩园长就不断把酝酿好的唾沫捶向路边的大树,就不断有小草从树下破土而出,茁壮成长,长势颇为喜人。

从外表看,象馆几乎可称之为一幢金碧辉煌的建筑,绝不像猴山一样暴露室外且略显寒伧。据园长介绍,馆内的“大象”数量有限。“均为极其稀有!”园长夸张的说。据说,几头“大象”过去都曾是运动健将,举重、拳击等项目的世界冠军。“是大明星咧!”园长不无自豪的说。

象馆里面的人比在猴山游玩的人多了几倍。可能与猴山的“猴子”大多精神不振有关。相反,象馆里面的“大象”们全都高大健壮,神情振奋,来回踱步,象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不时仰天长吼几声,很有“大象”风范。毛张四人连连为“大象”们的豪情壮志鼓掌叫好。四人正待挤入人群内围,好好看看这些让人精神振奋的“大象”们,园长和手下们一把拉住四人,并同时向四人神秘的眨了眨眼。

只见园长掏出一只小钢哨,一声短促有力的哨音后,一头特别高大雄壮的“大象”一声大吼,举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朝人群砸来,其他“大象”也纷纷效仿。一进内围的游客随着“啪啪”声纷纷倒地。起身掩面作困窘状匆匆离去。经过外围人群时,有人大叫好臭好臭并作远远躲避状。四人这才明白,“大象”们投掷的竟是风干了好几个月的大便。这时的猩猩园长及其手下早已倒地手舞足蹈旋转翻身狂笑不止不能自持。见“大象”们弹药似乎很是充足,四人只得仓皇而逃。

此时四人早已没了游园的兴致,顾不得一路上满天乱飞相碰相撞的许多眼珠子朝大草坪快步赶去。上了飞机,还未离开,就有猩猩园长带领手下身后是长长的欢送队伍扛着一面巨大的横幅:欢迎毛十八同志莅临参观××市“多奇妙动物园”并欢送毛十八同志,欢迎毛十八同志及其夫人再次光临本园等等。乱七八糟一长串,一看便知是临时赶制。毛十八在机舱内象征性的挥挥手。飞机匆匆离开,横幅就越变越小,很快就看不见了。

 

在这场电闪雷鸣的爱情中,两位女主角的态度是相仿的。她们都深深喜欢着自己的男友,都心怀期盼地等来了爱人的求婚,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后她们都在毛十八的安排下试穿了刚够裹住身体重要部位的婚纱,都忙碌着为本来就塞得满满的屋子再置许多过了几星期就觉得放着没用扔掉可惜的家什。

最后,在婚礼前不久,她们一起去了一次著名阴谋大师朱百万的家。

人如其名,他是首先富起来的一批猪。在爱美的社会中,猪的地位并不高,不符合接受高等教育的资格。但刚开始进行城市建设的时候猪凭着体力,狠狠挣过一笔。当时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可以熟练背诵这几句话“工作要去糨糊厂,结婚要找好猪家”。一时间,瘦肉猪、肥肉猪、野猪、豪猪纷纷走红,居委会再也不举行大龄猪交友会了。可是,世道一变,突然之间所有的建筑都已经完成,在最后一幢大楼的最后一块砖垒上之后,所有的猪顷刻失业了。城市里没有更多的空地来造窝了,现在需要的是大批可以管理这些窝的智慧型动物──不识字的猪们迎来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败仗,集体奔赴“滑铜卢”高地,静坐抗议。这次示威整整持续了两年,期间又有无数家猪勇敢加入了野猪队伍。这次著名的冲突中,政府出动了水枪大队,所幸没有造成伤亡,最后还达成了协议。所有野猪豪猪归入治安队伍,家猪进动物园。大家已经在胖鹅飞行一事里看到了野猪大队的英勇表现。

皇粮不是致富路,聪明的朱百万上山求艺,学来一套“玻璃小球转转功”。据到他那里问过命的动物说,上下十年之内不出错误。他名声远播,上门求命的动物络绎不绝,把他一楼的客厅硬是踩成地下室。现在,朱百万俨然成了再就业的典范,每天的《晨报》《晚报》都有他的专栏──“百万对你说”,刊头是笑容可拘的朱先生搂着他的玻璃球。

王六和钟一慕名而去。朱百万对毛十八的经济实力早有耳闻,因此在毛十八未婚妻光临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做苦思状,而是带着慷慨肥沃的笑容站在别墅门口,老远就高声招呼到“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为了弥补这恨晚的感觉,朱百万将她们迎进客厅以后,特地倒上了高级西瓜酒,并用大幅度的动作把酒瓶塞弹到天花板上,瓶塞击中吊灯上的装饰蜡烛,燃烧起来,反射回来正好落进朱百万的嘴里。两位女士对这样的表演几乎惊倒,回过神后赞叹不已。钟一对王六暗示:干算命一行的都有几手。王六则表示再厉害也不至于如此吞火。朱百万得意地吐出塞子,向客人展示自己分毫无伤的大嘴,王六看到他午饭(或者是早饭)遗留下的肉丝粘在牙上,不禁好笑。往往事情真正有趣之处总是发生在关键时刻的小纰漏,尤其是现在,看到魔术师的伙食是炒肉丝以后,王六就觉得应该更加相信自己。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幼稚,为什么魔术师就不能吃肉丝,难道非要吃癞蛤蟆不成?

演罢开场节目,朱百万坐下来,两手来回搓动着,极力显示出自己摩拳擦掌为两位效劳的决心。钟一开门见山地说:“您能否出席我们的婚礼,并在婚礼上当场为我们算一算,算出天长地久这样的结果来?”

朱百万一拍胸脯:“手到擒来!”

王六说:“我们不是要您表演节目,而是真的算。最好再出个证明。”

百万道:“高枕无忧。”

钟一笑着说:“朱先生说话真风雅。”

百万谦虚地摇摇头,喝了口酒一抹嘴说:“真材实料。”

说到酬金问题,钟一表示只要他肯出场,可以一次背走他背得动的所有石头。百万连忙摆起胖手,用嘴拱了几下沙发,乐得直说:“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然后他拿出小玻璃球擦了几下,眯起小眼睛仔细观望了一会儿,笑容满面地对王六和钟一说:“长命百岁,白头偕老,永远幸福,死不悔改!”

 

婚礼上的爱人们

这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星期六。整个城市笼罩在幸福的光芒中,街道整洁,高楼林立,路况稳定,人流熙攘,就连平时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也突然井然有续了起来。居民们以少有的热情和耐心排着队,相互微笑着等待班车的抵达。阳光下,树木的绿色和天空的蓝色相互抚摩,楼房的窗户和屋顶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如同许多个新生的小太阳。

“但这将是忙碌的一天,因为本市的著名公民毛十八,要在郊外城堡迎娶有着高贵身份的袋鼠小姐钟一。同他们一起结婚的还有毛十八的好朋友张三,和天才广告企划师王六小姐。”当林妈妈从《晚读晨报》上看到这段消息,自豪的心情油然而生。这是她第一次在记者和报纸之前知道了某条新闻的发布,毕竟毛十八,张三都是她居委会的住户。就连那个王六,也是在她的照顾之下茁壮成长起来的(像所有热心的老妈妈一样,林妈妈认为这里所有逃过水电费,被自己围堵过的居民都是得到自己关心有加的)。在林妈妈的眼里,这两对新人的结合简直是自己一手撮合的。她完全不顾他们认识的时候自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不顾就在昨天还上门追讨了王六欠下的三块石头(毫无情面可言)。林妈妈的脑海里,一本连环画开始编撰──自己因为担心毛十八的终身大事,安排他去“全是商品路”相亲,来的正是美艳动人的钟一;自己因为担心张三一直无所事事,安排他去下水道看看工作,其实早就知道王六会出现在那里……现在他们除了感激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此刻她已经打扮整齐,红色小外套,红色头花,红色绸缎裤子,林妈妈从自己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穿着过──各位完全可以大胆试想一条喜气洋洋的火腿肠。她兴奋地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最后越转越快,猛地摔倒在床上,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这些孩子们,总算解决了。”

鸭老板也没闲着,他早早挂出了“今日盘店”的牌子。当然他并不需要盘什么店,总共才三十块石头,翻来覆去数了几遍,他把它们归进一个小盒子里,上了把小锁。鸭老板今天打算做另类装束:

──赤脚穿皮鞋,赤膊戴领带,不穿裤子系皮带。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头戴一圈玫瑰花,这是套路。

装备停当后,鸭老板也满意地站到镜子前,身体向左脑袋向右,而后身体向左脑袋向右。如此扭动一番,整体效果就看出来了。鸭老板又理了理自己尾巴上的毛,据毛十八的邻居说,钟一有一条举世无双的优美尾巴。鸭老板看看自己屁股上一撮翘起的毛,虽然稀疏了点,但毛色还是纯正的。他用小梳子梳理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吹了声口哨。他想起张三曾经在自己的小摊上免费吃过顿早饭(或许还不止一顿),更觉得今天的宴会少不了自己。更可靠的消息称,张三就是在吃过那顿免费早餐之后遇见王六的,由此可见早餐功不可没,鸭老板的慷慨应该见报!对,就是应该见报!!

他瞄了一眼就放在饭桌上的《晚读晨报》,头版的大幅报道是关于城市里新建的“奇脏无比”医院,各位大夫护士正站成一字面带微笑。鸭老板知道,只要具体单位出一笔数目并不需太客观的石头,就可以见报了(如果价钱提高了,人家就转登到《晨读晚报》去了,我们应该交代的是,这两份报纸不是同一机构的,因为编辑们才思枯竭,才想出这样个双胞胎一样的名字)。以后,不,应该是再过几天,这个头版就是鸭老板的豆浆油条煎饼果子店的了。他幻想着猫呀,狗呀,老鼠呀,狐狸呀纷至沓来的盛况,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要膨胀开来,撑破这个小屋子,一直长到天上去。

上午大约十点半,毛十八居住的新村门口已经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只见花花绿绿的服装在阳光下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如同被纠察队袭击过的无证设摊的菜市场。体积庞大的比如狗熊,全都凭着身强力壮挪到了队伍的前面。他们排开一队,像一堵毛茸茸的墙,把后面的视线挡了个精光。靠后的麻雀,山鸡们在体力上无法胜出,就尖声发出高频喊叫,叫的大致都是:“狗熊没素质,块头大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大家挤上去呀!”之类煽动性的口号。麻雀与狗熊的中间地带填充着贵妇狗,绿毛龟,狼,狈,兔子,鹿,各种猪,鸵鸟,还有几只旅行中的树袋熊,为自己的同门兄弟如此丢人的举动而脸红不已。他们都是需要在这里等待毛十八派的专车一批一批运走的参加婚礼的宾客,林妈妈也在其中。她稍有懊丧地发现自己和张三等人的交情并没有带来任何优势,自己不过是许多高头大马中不起眼的一只小母鸡。可是不等她在心里责怪毛十八,后面的麻雀突然伙同一群无所事事的狐狸,对前排发起总攻。狐狸在麻雀喊的号子里,用尾巴相互勾结,向前冲去。这样呈波动状的袭击使夹在当中的动物叫苦不迭,因为前面的狗熊根本不为所动,造成的结果是大家站的地方被人为地越挤越小,各种脚混杂在一起乱踩一气,根本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大脚趾哪是别人的大脚趾,尖叫怒骂声不绝于耳,而且全部不堪入耳,《晨读晚报》和《晚读晨报》的记者只能拼命在记录本上画XXX字样。屎壳郎们都带着装扮一新的妻儿坐在自家轿车里,停在两米以外,得意地抽着“大屁股香烟”。那些个头小巧花色繁多的轿车就像国宾出行时的仪仗队,无意中为婚礼平添几分隆重。

突然,前面的狗熊队一阵骚动,这些臀部肥硕的朋友们爆发震耳欲聋的掌声。紧随其后,死活飞不起来的山鸡高叫起来“前面让一让,俺们看不见!”原先已经挤得整整齐齐的队伍突然散了架,只见毛十八,钟一,张三和王六出现在远处,全部焕然一新。像一个缓慢的长镜头,一行四人在路的尽头向大家一边挥手一边款款前行。张三已经换下了陪伴他多年的松垮长裤,王六也没有穿直筒长裙,代之以我们提过的刚够裹住身体的婚纱。钟一的脸此刻色彩斑斓,不禁让人怀疑王六的擦笔布又找到了新的用途。毛十八最神气,脸朝天空不断微笑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番光景证明结婚如同一个公司的开幕,喧宾夺主总是对的。

随着新人的渐行渐近,动物方队阵脚大乱,对四人着装、仪表、姿态的品评与欢呼翻江倒海。鸭老板刚刚赶到,被屎壳郎们的轿车堵在了外围,只能用板哑的声音呼叫张三,这无力的呐喊很快就被新一波的欢呼声压盖了。

就在这时,十二辆清洗一新整理干净的公交车出现在新村门口,穿戴整洁的驾驶员(为了配合今天的喜庆仪式,启用了工资最高的黄鼠狼,他们放出的臭气可以代替汽车驱动)脸上也笑眯眯。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集体掉转头去。只听新村的大喇叭里叫道“请各位嘉宾注意秩序,依次登车,不用买票”。如此重复了六次,方才由缓过神来的狗熊带队,用还算过得去的次序,鱼贯而入。第一辆喜车绝尘而去以后,阵阵称奇声伴随马达轰响一路前进。

城堡在市郊,三层高,屋顶一律做成草莓状,窗户呈巧克力色,门是精心加工的夹心奶油饼,台阶由三明治堆成,帷幕窗帘统统被融化了的焦糖覆盖,小巧的门把手还是面包果呢。由毛十八为爱妻钟一特地设计的甜蜜堡垒在蔚蓝的天空下面闪亮登场。

一打公交车到达的时候,四个幸福的年轻人居然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冒着香味的门廊里了。手挽着手,脸上挂着只有刚吃完豆浆和油条的心满意足的人才有的笑容。他们和他们的城堡是那么相配,以至于大家一开始根本没有看见主人的在场。他们是局内人,是城堡所代表的生活的一部分,是蛋糕上的小糖人,是裱上的小花。他们身上散发的甜蜜气息把整个城市淹没了。林妈妈从车上下来,竟难以自持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被几只鸽子扶起来后再次跪地,再次扶起。她泪眼婆娑地说“我也要结婚。”

城堡没有建筑在高高的山头,城堡也没有建筑在望得见海面的港湾里──它只是在田野的尽头,你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四周,鲜红,明黄,翠蓝,碧绿的植物像被点着一样,烘托着这座真正的新居。

“在城市以外,有一片广茂的草原,零星生长着一些树木。那里空气温暖湿润,偶尔下雨,但从不打雷。孩子们就住在树上,早上看朝霞,想数星星就守到夕阳落下。他们用树叶和草根给住在其它树上的孩子写信。每个孩子都有一颗漂亮的鸟蛋,那是路过的鸟儿送给他们的礼物。孩子们每天抱着鸟蛋睡觉,直到下一片树叶把他们叫醒。”

──我们曾经提过这样的风景吗?是的,提过。

这会儿,从花园到游泳池到客厅到阳台已经全部挤满了,穿白衬衣打着挺刮领结的鹦鹉们托着锃亮的托盘,里面装着从墙壁上刮下来的奶油点心和从浴缸里盛起来的果汁,训练有素地穿行于情绪极其激动的宾客间。两只海龟慢悠悠地举着酒杯,发现自己在600年前一起洗劫过一回过海鲜店,通缉令失效以后就各奔东西了。还没到婚龄的小母鸡凑在一起比较各自的服装色彩,很快她们就成为声音最响亮的一个团队,不时可以听见这个团队发出尖叫,然后集体带着神秘和故做矜持的神气四下环顾并微笑──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她们是在向其他动物展示好看的睫毛,说白了就是抛媚眼。有对已婚老鼠占领了视野开阔的大阳台,一边啃着栏杆一边闲话家常,很快被赶来的鹦鹉制止了,为保证其他来宾的安全(他们承认自己上菜不够快,诚恳地道了谦)。厨房里,从各地请来的名师把一车一车的原料放上毡板放进搅拌器拎出烤箱拖出炉膛,同时把一车一车的垃圾准确地抛进窗外的河里,让下游的鲶鱼们也尝尝鲜。很快,厨房就因为受不了过高的温度而出现坍塌的危险,不得不临时征用屎壳郎们,加盖一座厨房,以确保婚礼的按时进行。乐队的鼹鼠企鹅们拉断了无数根弦,又换了无数根。同样的歌曲拉了一遍又一遍,其实谁也没有在听。指挥满头大汗,以便于挥汗如雨。

终于,夜幕降临。时钟敲过七下,奏乐停止,烟囱熄灭,杯盘放下,嬉笑渐弱,大厅里安静得像空荡荡的教堂。早些时候门廊里的小糖人们出现了。他们像刚才一样,手臂相挽,款款从楼梯上步入厅堂。如果从大厅的窗户望进来,就可以看到在人头攒动的黑压压的一片中,色彩鲜艳的四个新人都挂着无比兴奋的神情。

等他们从楼梯上徐徐降落,站定在壁炉前,朱百万出现了。他身穿简洁的黑色套衫,头戴黑色巫婆帽。在人群中他并不太醒目,而此时站了出来,顿时觉得气度不凡。他拿出一只小布谷鸟,捏住它的尾巴当做喇叭,向大家宣布:

“良辰佳日,胖男瘦女,喜结良源,远道而来,跋山涉水,艰难险阻,在所不辞,死而后已!”

一时间掌声如雷鸣,把窗外经过的几个犀鸟当场吓晕,被抬进厨房,经确认不可食用,再抬到浴室泡在水里等待清醒。

]张三拉着王六的手,抖着脚望着窗外。他想,今天的天真是蓝得可爱,蓝得没有一点杂质,那么多白白的云和漂亮的树木。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尤其是对于结婚的人而言。王六又是那么漂亮,这个甜蜜蜜的房间简直就是王六画的漂亮油画里的场景。他有点开小差,好象是昨天还没有睡醒,梦一直延伸出来,把他圈在了里面。

毛十八的致辞非常简单,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他对钟一的爱情和对张三的友谊。接着是张三致辞,他因为不善言辞,临时改又王六操刀。王六说的也就是大家都会在婚礼上说的那些,对将来生活的一点憧憬和对朋友的感谢。这个仪式简单地进行了大约十分钟。然后,一声礼炮过后,朱百万振臂一挥,抬脚踏上楼梯两级台阶。

他拿出一个小玻璃球,放在手里左转几圈右转几圈(因为实在转得太快,我们无法细数到底是多少圈为一周期)。众所周知,他的小球可以看到未来,对于新婚夫妇来说,小球停下后如果放出金光就证明婚姻幸福,如果放出绿光就是未婚先孕,如果放出白光就是不日发财,如果放出红光,那当然就是刹车的标志。所以此刻,全场肃静,林妈妈紧张地拉住身边不知道是谁的手,几个松花鼠因为胆小甚至捂上了眼睛,早先神采奕奕的狗熊们现在也退到门口,有点慌张地用手扒着门框,把脆弱的巧克力门掐出一道道指印。只有王六微笑着靠在张三身上,玩弄手里握着的一捧小花。

朱百万盯着水晶小球,眼看就要晕倒了,身体已经开始摇晃,脚底打滑。突然间,他向前一扑,扶住栏杆,小球凛空飞出,从惊呼着的众人头顶擦过,砸在摆满食物的宴会桌上的一盆汤里,没有了动静。再看朱百万,已经在楼梯上失去了知觉。一阵低沉的出气声过后,胆大的小豹子走近餐桌凑到汤盘前朝里望,只见一只水晶球躺在一群海带中,宛如海里一个昏睡着的贝壳。他正想伸手去拿,水晶球一阵颤动,从中间放射出一道光芒。所有的来宾都看到了,可是说不清楚那是什么颜色的光芒。只有朱百万从楼梯上传来虚弱的叫声“前途茫茫,生死未卜啊……”。话音未落,下面的客人都已经慌了手脚。毛十八强作镇定,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起朱百万,把他送到后堂去了。钟一花枝乱颤一阵以后,连忙稳住阵脚,把水晶球捞出来扔到花园里。女宾客纷纷掏出小手帕遮住自己的嘴,生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把自己过度的惊吓再次夸大。男宾客手插腰,大声指责朱百万赚黑心钱,结婚也不给人家一个安宁。他们却没有听到朱百万在毛十八的手臂下面一再重申“我只有这一次是真的算出来了。”

很快,毛十八就回来了,照样衣装笔挺,笑容可掬。大厅又恢复了喜洋洋的气氛,端酒寒暄,相互吹捧。鸭老板乘着人多绕到厨房,拿了几个大个桃子,准备明天早晨摆在自己的小吃店门口。这一天,附近所有的居民都看到毛十八城堡的灯光通宵没熄,车道上高级轿车络绎不绝,喝地醉醺醺的老虎狗熊被抱出去,又有新的一批动物急匆匆赶到,补充着热气和喜悦。

婚礼结束,“轰”的一声,毛十八倒在床上。这一天终于过去了。想起从这天开始,钟一就正式成为他的小娇妻了。想起即将到来的美好人生,钟一将会陪伴他渡过的一生。现在我什么也不缺了,上天真是待我毛某人不薄啊。心满意足的微笑迅速展开,爬满了他整张大脸。今天的婚礼够风光的,虽然有一些小小的不快,那个该死的算命的是哪里冒出来的,白吃白喝还胡说八道。哼。一想到那些话不过是胡说八道,一向宽宏大量的毛十八也就不以为意了。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快活的一天。

街上还和从前一样,几只漂亮的小鸡扭着她们的小屁股在前面晃来晃去,东张西望着一些路边橱窗中她们每每渴望,又每每望而却步的美丽商品。身后是精神抖擞的蟑螂手提公文包朝他们摇身一变成为屎壳郎的美好前途大迈其雄健的步伐。几只优雅的山羊很小心的呡一口杯子里的美好液体,他们就坐在街边的白色椅子里目光游移不定。一辆公共汽车在街边忽然停下,后面的小汽车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公共汽车巨大的臀部。不用说吃亏的是小汽车。车门大开,无数小动物从车门挤了出来,还有一些从车窗跳下来,触地后朝不知什么地方游去,神情紧张。生生不息的大街是全体人民的大街,所以它有一个全体人民的名字

-人民大道。

这些可怜的人啊,毛十八不由一阵感慨。走在繁华的人民大道上,钟一就在他旁边。每当发现钟一的眼睛在某件商品上停留时间超过三秒,毛十八就会吩咐把那样东西买下来,送回城堡。正当毛十八象个大亨一样志得意满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一群戴墨镜的大汉。场景也发生了转变。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毛十八浑身发抖蜷缩在床上。一名大汉说他们奉命把钟一带走。毛十八说为什么,她犯了什么罪。转念一想,干嘛多费这些唇舌。于是他一挺腰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并朝大汉扑去。大汉一声冷笑:“找死。”一记左勾拳又把毛十八打回床上。同时其他人也冲过来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说一条毛毛虫竟然想跟袋鼠结婚。毛十八这时才发现自己又变回了毛毛虫,浑身无力。钟一凄厉的叫声渐渐远去。

毛十八一惊醒来,扭头发现钟一仍在身边,正睡得香甜。身下的床也十足是那张定制的特大水床。再看一眼周围,房间还是好端端的新房。嘘,毛十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一场梦啊。

毛十八起身来到洗手间,朝镜子里一张浮肿的大象的脸甩了甩鼻子。他吸了口气又吹出来,洗手间的空气也随之一紧又一松。唉,看来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长久的做大象啊。只做了一天一夜的大象,消耗的石头就足以养活一窝青蛙好几个月了。

转身回到房间,毛十八把窗帘拉开,美好的阳光照在他的额头上,形成一块可爱的光斑。毛十八想:“受人尊敬和羡慕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幸福,或不算幸福的生活

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婚后,王六辞去了原先的工作,专心致志的画起了画。有时候,王六干脆整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她说她要创造出拥有最丰富色彩的画面,她说她是一个色彩的创造者。对此,张三表示最大的理解和支持。这个世界的色彩太单调,太缺乏变化。而艺术家就是上天派来改变这个世界的,张三这么对自己说。而且,艺术家一定是这个世界对物质欲求最少的一类人,张三想如果所有人都是艺术家,地球的负担一定会小的多。

但艺术家也是人,也有最基本的需要。所以,当张三打开冰箱,发现库存已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时。当他随后又无意中记起这天是二号,再过三天各种水电煤的帐单,房租,电话通讯费(虽然上个月他们只打了两个半分钟的电话)和种种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单据即将填满楼下的信箱时,他意识到该去找一份拥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了。

于是他找出扫帚,从床底下把盖了八个印章的××学院的毕业证弄了出来。

第二天,张三在王六指导下,精心做了据说是适合各种工作场合的打扮:将毛发剪短,每一根毛发都无一例外的指向空中。据说只有这样人才会显出积极向上的状态。此发型甚得顾主们的欢心。冲一个热水澡,扑上适量香粉。把漂亮的蝴蝶结解开,代之以严谨认真的金钱结。摘下玩世不恭的耳环,戴上文质彬彬的金丝边平光眼镜。换掉松松垮垮的衣裤,换上灰色的木板衣和木板裤。据说在工作场合你一旦显得与众不同就会引来同事的嫉妒和老板的怀疑。穿上深色稳重的袜子。将拖鞋换成皮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王六十分认真的说:“既然你要去工作,就必须改变气质。”“改变气质?一个人的气质可以轻易改变吗?”漂亮猫咪有他们优雅的气质,一些小鸡拥有活泼可爱的气质,马有善良的气质,山羊有忧郁和阴险结合的气质。甚至同样是狗,有的生性暴躁,有的诚恳,有的机智,有的善于表演。。。。。。“你说的是气质的一方面,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无法了解对方的深层次气质的。只有一些感官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将别人的深层气质抽出来摆在自己面前。而这种人一般是不会出现在所谓工作场合的。雇主们一般都是暴发户或是裙带关系的受益者。

简而言之,是一群自以为是,凶狠,但头脑简单的人。偶尔有一两个可能有过人之处,但被权势和地位所惑,无法发挥出本身所有的敏锐感觉。于是他们一般只从一个人的外表,即穿着打扮,动作表情,语言举止上判断一个人。现在你需要稍做改动的是你的形态和动作表情。首先,你要稍做抬头挺胸,目光要坚定,自信沉着又不盛气凌人。说话中除了‘是’其它少说。老板要你对他的想法提出意见多半是在试探你。不要过份展示你的才能。动作要整齐干净,最好像一部准确运转的机器。表情则应以不变应万变的贴上微笑。在工作任务繁重时,要表现的麻木及乐于听命。只要你做到这些,就不愁没有饭吃。而升迁也永远轮不到你。升迁靠的是背景和运气,你两样都没有,所以不必指望。只要保住饭碗就可以了。“

在接受了王六的谆谆教导后,张三严格按照《市民晨报晚读》中缝广告的指引,换了三部车(事后才发现,家门口有一辆直达车)到达了一座废品加工厂的门卫处和接待室。

一只老乌龟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靠背椅上。张三按照王六的吩咐,只用了十分之一秒就将微笑迅速贴到脸上,这一速度大大超过了他在家里保持的两秒半的纪录。大概是形势和环境所迫,张三想。老乌龟没有任何反应,一对小眼睛仍然似开似闭,放射出一些暗淡的绿幽幽的光。于是张三打蛇随棍上的从木板衣的内层抽出毕业证书,动作确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同时跨前两步弯腰低头,把证书用双手托过头顶,嘴里发出:“请过目。”像一枚子弹般干净利落。确实大异于他平常慢条斯里有气无力的说话口气。

老乌龟看来并非真的睡着。不知他从什么地方伸出一根一米多长的挠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证书勾到眼前一晃又迅速放回张三平摊的双手上。前后不过半秒钟,更像他坐在椅背上没有动过,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张三的一次幻觉,但显然那不是幻觉。老乌龟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你可以进去了。”张三暗自心惊,世上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夫,但嘴里仍射出坚硬冰冷的两字:“多谢。”朝工厂深处远去。

这是一个罐头工厂。生产各种臭肉罐头,烂水果罐头,变质和过期酱油罐头以及和各种废品和垃圾罐头。经重新包装和贴上标签后投放市场。张三的工作就是把各种原材料塞进罐头里。

这份工作的待遇不错。是张三这种长期在社会上表现不佳被写进档案的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比起那些废旧汽车拖运员,夜巡者,搬尸工,圈套设计人员,小巷守候人。。。。。这份工作无论在稳定性,安全性还是轻松度,效益及工作时间上都要优越的多。

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张三的工作竞争依旧十分激烈。城市的五光十色吸引了无数城外人的争相拥入。于是,罐头厂根据形势制定了相应的奖惩制度。虽然那本三百多页的工作手册上从上厕所的次数到吃午饭的时间都作出了异常详尽的规定,而对具体工作只字不提。但张三还是从其他工人口中得知了保住饭碗的真正秘诀:工作,拼命工作!

当然出于某些原因,张三干这份活还是瞒住王六的。表面上,张三是一个大企业的小职员。两者在收入上差不多。

很快,张三就有了两套工作服。出门和回家前,他换上王六给他准备的木板衣。而在正式工作中,他穿一套从地摊上花二块石头买的衣服。在工作中,金丝边平光镜也被摘下放到一边。因为这里根本就不需要这个。

第一天,张三就制造出了三万个罐头。为此,他得到了两块石头的特别奖励。正当张三兴高采烈的时候,身边的前辈老李,一只两眼通红,不住咳嗽的瘦弱水牛给他当头浇了盆冷水。他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做了四万五千个罐头,事实上大多数新来的刚开始都能做三万个以上。“可是,你看我现在。。。。。”老李不无悲哀的说,“我刚来的时候,身上的肌肉曾经让大伙羡慕不已,门口那个老乌龟看到我的肌肉后甚至没看我的其它证件就把工作给了我。”“那你今天做了多少个?”“三千八。”按厂里的规定,一天做不满三千就得下岗。

第二天,张三做了三万二,而老李只做了二千五,于是张三把五百个罐头给了老李。

两个星期后,张三的产量也开始下降,因为长时间在腐烂的空气中浸泡,张三的肺出了问题,常常在工作中停下来咳嗽。

一个月后,张三的日产量已经下降到了五千。他知道他终于也干不下去了。于是他主动提出了辞职。在领取了五十六块石头的工钱后,张三离开了罐头厂。在门口,张三被一头年轻力壮的犀牛撞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犀牛非常惊慌的说:“对不起,大叔,实在对不起。我是新来的,视力不太好,您没事吧?”张三摆摆手,爬起来走了。

那天张三回家时买了两瓶酒。开门后,王六一下跳到张三的身上,张三差点又要站立不稳,不过幸好及时关了门,得以靠在门上。王六说你怎么了。张三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工作比较忙。王六说辛苦你了。张三说没什么。

张三拎起酒在王六面前晃了晃,他说:“今天发工资。”“是吗?我也有个好消息。”“是什么?”“你跟我来。”王六拉着张三的手,走进画室。

只见画室的天花板,地板和四面墙上画满了海水。各种鱼儿,藻类,珊瑚和其它海洋生物随处可见。王六竟把整个海底世界搬到了这里。“太棒了!”张三重重的亲了王六一口。王六说:“我们以后就住这个房间吧?”“好。” 这时张三心想“工作一定要做下去,为了让这个漂亮的房间更加漂亮”。而王六一直朝他神秘地微笑,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这天的晚饭他们吃的很多,王六胃口出奇地好。他们把桌子椅子全部搬到阳台上,并铺上了好看的增加食欲的橘色桌布。饭后,王六拿出冰得透凉的酒,一对水晶大酒杯。她舒服地把尾巴搁在张三的腰上,彼此抚摩着胳臂,天空一点一点从暮色里褪出来,进入真正的夜晚。这个亮晶晶的夜空好象是专门为了在阳台上吃晚饭所创造的,远处楼房里的灯光,炒菜声,钢琴声,新生小动物的哭声,谈话声,甚至音乐声此起彼伏。卧室里人工的星光毕竟不敌自然的创作,他们被满天星斗感动得五体投地,闻着夏天空气里清香的黏乎乎的小树叶味道,王六做的饭菜还是那么好吃,张三的脚趾幸福地摇来晃去,白天罐头厂发生的一切都是眼皮上的一点灰尘,只消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们安静地躺了一阵,王六伏到张三肚子上,笑眯眯地蹭蹭他,温柔地直视着他。张三放下杯子,拍拍她的背说“有什么事情乐成这样?”

王六稍稍直起一点身子,凑到张三耳朵边说“你喜欢小狗狗吗?”

整个世界就这样砸到了张三的头上。

这句话没有经过耳朵和神经就直接钻进了张三的脑袋,张三觉得自己头部遭到重击,后脑勺疼得发紧。天上的星星一阵晕眩,连地面上城市的灯光都刹那朦胧起来。拼命扶住椅子才止住摔倒的势头,稳住身体,张三抓住王六的胳膊(一开始就在他的手掌里),无力地说:“你的意思是?”

王六的意思非常明确,张三像被判了绞刑的人,三番确认,希望时间突然倒转或者命运之手突然出现,得意地宣布那些不幸统统是搞错罢了。低头,他看到脸色绯红的王六,他的妻子。现在他几乎可以透过王六看到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没有具体的形态,仅仅是模糊的,让人窒息的──他将来的生活情景。王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安稳地把头靠在张三的身上,等待下一句话。

片刻,张三说:“多久了?“

王六说:“45天。”

45天,一个大数字,对于每天只用手指头和脚趾头来算日期的张三来说,只觉得自己的有点肿胀(王六已经压迫他的肚子20分钟了)的小指头们不太够用。脚趾头的摇来晃去在这个新闻发布的一刻已经停止了,他算了算,又数了数,最后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算些什么。

“那么,你要当心身体。”张三轻叹了口气,推推王六。

这个推动很有把她推开的架势,可王六没有做这样的理解。她挪了挪身子,躺得更舒服一些,摸摸张三的脸笑道:“厚脸皮的小狗,胡子又出来了吧。”

“我的脸皮不厚。”张三说。

“就厚,你这个坏家伙。”王六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意,张三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正是她期待的──镇定。她把这件大事情说出来了,现在觉得周身一松。

“我怎么厚了,现在我也挣钱了吧!”沉默了片刻,张三突然说到。

言罢张三一把扶起王六,面对着她。她大概快睡着了,纤细的身体在张三的摇晃下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他。

张三看到王六脸上的无助,顿时觉得生活目标的远离──他有过的,想过的,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目标全部在和他道别,越来越远,看不见了,到视线之外了。一股热流从脚底烧起来,他再接再厉地说:“我也挣钱了吧,现在我也养着你了吧,我脸皮怎么厚了?你说!说!每天在家的人说话就是清闲,马上我还要养一个,呜,养一个孩子,我脸皮怎么厚了。少拿这话来堵我!”

然后他站起来,拉开门走到室内,指着满墙的水草和鱼:“这可以不画吗?人家家里没有这就活不了吗?你知道现在颜料是什么行情吗?我张三苦惯了,习惯!习惯知道吧!谁养谁,现在这是!”

王六在阳台上,哆哆嗦嗦地抓紧台布。

张三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回头望了王六一眼,摔门而出。

 

 

 

带来快乐的黄昏散步

已经是傍晚。我决定还是下楼去走走,无论如何总是憋在家里也不算上策。文章写到这里,象是上了不归路,脱离我的控制独自前行。这让我相信凡事都有自己的精神,创造只是一种把精神带到世上的方式。然后,就应该放手让它们自生自灭。

写罢结婚和幸福的婚后生活,我到了没有方向的胡同里。我没有结过婚,虽然我很期盼,但这快乐的活动在我看来还是甚为遥远。结婚以后可能遇到什么样的矛盾我无从体验。这些为了孩子争吵的主人公,他们的对话纯属杜撰,而且是没有经验的人杜撰。在写这个部分的时候,我如同叙述一件不懂装懂的事情,或是一个谎报军情的密探,先要把自己吓死才能吓死别人。

真正生活的不幸来自哪里?

我喜欢的人,那个离开我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和我争吵过。我们在一次一次悄无声息的不默契中渐渐远离了。所以到现在,我也没有相信过感情的万能。

伍迪.艾伦望着玛丽儿,她只是重复道:“可是,我爱你。”

我不相信这样的故事。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个愚蠢的故事,爱人之间的刹那破裂完全可能由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不用举出意外怀孕或是婚外恋之类。当我是那样深爱着一个人,我无法让他完全体会这一点。我用尽方法告知这一点──没钱的时候,我组织人马为他放歌,并亲自伴奏;我彻夜奋笔素描他喜欢的乐手;在有点钱的时候不惜重金送他一些毫无使用价值的装饰品。最后,当实在黔驴技穷的时刻,我开始写作。就在自己和自己的创作的故事里,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反复描写,把稿纸当作他的耳朵不停废话。

而生活弄人也不过如此,漫长的6年过去,在音乐绘画和文学上均无建树的我,领到了感情发的遣散令。

之后我的外型居然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变化,并非突然长高或者减肥成功,而是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变得好看了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起初我也在极端疑惑中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当然,我的眼睛没有变大多少,皮肤也没有变成牛奶状,身材更没有成为凹凸有致的美女。可是如此两三个月以后,我明白了。因为重要的东西突然从生活中剥离,我的原型开始显现了。虽然我不愿意使用火山喷发这样老套的比喻,但在重压过后,好歹是像积压已久的岩浆一样,漂漂亮亮地见人了。这再次否定了我对感情的信任。既不能被别人打动,又不能打动别人。最容易的还是自己关起门来,冷暖自知的生活有益健康。

可为什么我还是要让我的主人公彼此相爱?

我不知道。或许现在写小说没有爱情就不叫卖。或许,只有写到了爱情才允许我说以上这些话,否则显得突兀,而我又非说不可。

今年八月,上海遭受台风袭击。这高妙的台风据说已经离开了上海,行至安徽,突然又急急返回,好象把什么重要东西遗失在本地一样,翻箱倒柜,再次肆虐一番方才飘然离去。连日降雨把我所住的小弄堂变成了苏州河的又一条支流,蜿蜒数米,漂浮许多拖鞋脸盆。我淌水而出,跋涉到淮海路常熟路口,裤管高卷宛若市场卖黄鱼的老妇。现在正是两场暴雨的间隙,犹如冰期的间隙一样,生物活动骤然频繁起来。人们或是溜狗,或是购物,或是像我一样出来散步。阴沉的傍晚总是湿漉漉,清凉的水汽在呼吸道里形成一股舒适的喷雾,缓解了连日蜗居在家而堆积在肺里的灰尘。随时可能降临的又一场大雨解除了人们对自身形象的警戒,无论男女都衣着随便,披头散发,整个城市犹如一个大卧室般闲适。在926车站边,两位农村妇女拎着的麻袋里,一只鸡叛变,正在绿地上仓皇逃窜。路人凡是手里的闲着的,都挺身而出,张开双臂做欢迎状。而鸡根本不吃那套,在几番扑救落空之后,双方都摸清了实力底细。人们暂时退却,鸡留守原地,对峙几秒。一名做运动打扮的男孩突然启动,双脚登地双手前伸,以区楚良的姿势将鸡扑住。因为鸡的动作也相当迅速,男孩没能像著名门将那样把鸡稳稳地抱在怀里,可总算抓住了鸡的后腿,众人一哄而上,将鸡缴获。男孩擦擦额头上的泥浆,笑道“我是学校守门的。”不是国门胜似国门,为民解忧为民除害。在大家的拍手称快声里,鸡被塞进麻袋,回到越狱未果的弟兄当中。鸡若能说人话,一定不外乎这几句:

“妈的。”

“枪打出头鸟,回去准先宰了你。”

“妈的。”

“遭那罪……真是……

我塞着耳机,看完了这一场人鸡搏斗(叫大战似乎夸张,而冲突又不够生动),我方出动6名官兵,战绩喜人。带着发自内心的快乐,我继续前行,希望可以在下雨的街头再遇到点有趣事情。由于我的节省,现在有了一点积蓄。公司的一次大规模裁员也没有落到我头上。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生活安定,让我在经过一家小烟纸店的时候,慷慨地掏出了十块钱,买了包“旺旺雪饼”和一包烟。拿着这两件奢侈品和四角钱找零,我趾高气昂地绕过襄阳公园,对一些刚躲了雨出来,手牵手的情侣发出真心诚意的微笑,同时调整我唱机里的音乐,放出一首听来高雅的华丽摇滚。

像故事里所写的,夜幕就要来了,淮海路上没有晴雨之分。灯光起来,这里永远是热闹的兴奋的无遮无掩的明亮。淮海路上也没有情欲之分,每个人都坦诚,掏钱拿钱收钱,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我的人格危机已经过去,灿烂的明天就在前头。

 

我想你,亲爱的

王六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死了。

她和一块庄严的白布放在一起,白布上写着“化学物品中毒时间过长没有及时抢救呼吸道烧伤皮肤腐蚀脑部供氧不足神经坏死窒息而心跳停止”。医生的大红章就盖在这个诊断的后面,很醒目。送她回来的医疗大队向张三收了一块石头,作为运费。他们看到张三没有哭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红,大为诧异,觉得这只小狗没有心肝,不想为一点小钱和他争吵,擅自给他打了个折就收钱回去了。张三拿着一块石头的收据关上门。他想现在的社会真是好,运这么多路才收一块石头,让人感动。想着,他的眼泪掉了下来,把收据打湿了。

两天前的现在,王六正被困在一个下水道里。正是“全是商品路”的那个下水道,那里已经被由外地狐狸设计的海报占领了。王六一边游一边看,潮湿的空气扑打着海报,她闻到一阵一阵异味时天已经全黑了。忽然下水道里的一个盖子翻了起来,从各个下水道放出来的污水猛地涌了进来。王六被掀翻了,她重重地撞到墙上被一阵恶臭的潮水淹没。好不容易屏息,稳住心跳,她浮了起来。下班的动物已经全部通过了下水道,末班车也开走了,曾经被她堵成单行道的下水道现在安静地像一座巨大陵墓。王六不愿意去想陵墓二字,她把手放在腰部。还不知道这个宝宝是什么样子的。想起摔门出去的张三,这个冒失的家伙,连钥匙也不带。王六转了个身,紧贴住冰冷的墙壁,随着水流的运动她觉得腹部阵阵疼痛。

一波潮水过去,王六被呛了几口,不过没有大碍。她已经找到那个仰面朝天的盖子,试图把它放回原位。她喘了口气,或许还有走夜路的动物要路过这里,这个翻起来的盖子太危险了,应该把它放好。于是王六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底。就在她的手指摸到盖子拉环的一刹那,剧烈的气泡突然从水下的墙面喷出来,这些气泡让王六的皮肤像灼伤一样疼痛起来。她被烫得再次翻转过去,水里的小漩涡挟持着她滚向墙壁。墙像是着了火,王六还没有靠近就感到非同一般的温度,像一个高温炼炉,她的眼睛一阵迷糊什么也看不到了。

每天晚上,这个下水道的底盖就要被打开,各个工厂排放的污水通过这里流向大海。最后一波废流来自罐头厂,这波废水里富含融化铁皮的溶剂。外地狐狸为了贪小利而使用的劣等涂料与废水混合,剧烈氧化放出大量热和喷射状散发的毒气,在水中溶解。

王六没有看到下水道口的牌子,实际上,那个牌子早在几年前就不可辨认了,歪斜地倒在离入口二十米远的地方。她手里拿着钥匙和钱包──什么也没有带的张三或许在经过一夜闲逛之后会非常疲倦非常饥饿。他永远是她的小狗,穿着邋遢,大裤子好几个月没有洗,有打着蝴蝶结的耳朵的小狗。以后的每个早晨,他那些有趣的对话应该怎么办呢?王六想起张三傻呵呵的脸,不由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被定格在她脸上,还给了张三。伴随这个笑容的,还有他的钥匙,还有他的孩子。

张三用了两个星期,抱着王六走到海边把她放进海水里。他目送早晨的潮汐把王六已经开始脱水的身体送下海滩,在水流的一起一伏之间渐渐飘向海洋。

回到家,他收拾了一下她的东西。一共有五十个画刷,三条连衣裙,一盒磁带(冰之国的语言教学带),一些信(大部分是帐单),一把梳子,几本书。张三把自己的破长裤剪了(他还有一套木板衣),蘸上松节油,把墙壁橱柜门屋顶全部擦干净。蔚蓝的海水一寸寸在他手里退去,就像这个早晨最后卷走王六的潮汐,直到擦到墙角,最后一棵水草被抹掉,房间恢复了干燥。外面夏天的太阳猛烈地冲进来,明晃晃地照着一堵雪白的墙壁。张三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擦得那么干净,简直就是崭新的。他想起有一天,王六站在一幅刚起了个草稿的画前,挥舞着画笔,得意地宣布:“我的颜料最好的,很多很多年以后也可以卖个大价钱。”张三躺在沙发上放下手里的烟,瞥了她一眼之后说:“我们的孩子就靠它们了。”王六嘴撅得高高地说:“讨厌!”

我们的孩子!──这个词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

这个晚上,张三站在潮水退尽的房间里,两脚湿淋淋,完全是一只落了汤的小狗。有一只鸟飞进来,停在张三肩上。叽咕,叫了一声。

变回来吧。毛十八又甩了甩鼻子,似乎对自己作为大象的形象有些依依不舍。

一个喷嚏以后,毛十八睁开眼睛。镜子里依旧是一个长鼻子大耳朵的家伙。毛十八低头看到的依然是自己高墙一样的大象的身体。怎么回事?毛十八又接连打出一连串响亮的喷嚏,情况还是没有变化。难道我生来是大象的命?毛十八跟自己开玩笑说。当然,他是不信邪的。于是他使劲的刷牙,洗澡,冲完淋浴又泡浴缸洗桑拿。出浴后甚至挤出两个响屁,这已经是很极端的方法了。但事实已经不容改变,毛十八千真万确的成了一头大象,并且再也变不回来了!这次毛十八已经没有心情开玩笑了。因为大象的消耗非常巨大,而毛十八的财产却经不起他长年累月的耗,这可不是好玩的。难道是得了一种怪病?毛十八心里一惊。想起昨晚做的梦,脸色马上阴沉下来,长鼻子由于粗重的呼吸变得通红,碰到一块浴巾竟发出“吱”的一声,将浴巾烫出一个大洞。不管怎么样,过两天再说。毛十八这样安慰自己,即便是得了怪病,但只要是病,就能医。他忘了(或是不愿想起)这世上有些病是治不好的。他决定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钟一知道。他不想钟一为这些事担心。

唉,变大象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

 

 

向新生活致敬

就在写到这里的时候,也就是四天前的晚上,我接到次日一早去公司行政部开会的通知。这个通知非同小可,它很可能昭示着我的提升(这是我的顶头上司向我暗示了多次了);或者是一次事务性的调动,把我调了另一个分公司(只要在上海境内)。无论如何,一早我起床,梳妆一番,穿上整洁的套装,拿起皮夹出门。

傍晚,我回到家。这天,我在刹那失业而又在才刹那上岗了。

没有领到遣散费,因为我们的公司倒闭了。可以想象,老板比我还倒霉。他哭丧着脸说出了一个当时听来极端荒唐的故事,这就是我们倒闭的原因。听着听着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此现在连这个故事也复述不出来了。在老板看来,我们已经“尽力挣扎,奋力拼搏”过了,不料一伙小小的财务人员让大家集体吃了药。老板没有做出东山再起的姿态,只是告诫我们以后处事要想清楚,然后挥挥手做痛别状。我们也就知趣地拎起包走人。

而让我时来运转的是,居然在离公司几步之遥的麦当劳门口,我遇到了那个当建筑师的朋友,她正兴致勃勃地吃着一个冰激凌,从嘴角流下肥沃的奶油汁水。她的尖叫发生在看到我的同时:“来的正好!”──她把我拉进麦当劳,这是我第一次进去,东张西望一番以后被按到冰冷的椅子上。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强逼握手之后,我被告知自己被一家装潢公司聘请了。不日就将随公司迁往内地,简而言之,到西部去。等大腹便便男人吃饱离开后,我的同学说她担当了为哥们聘请一名会计师(工资不用太高,技术还过得去)的任务,正想联系我的时候,我自己撞上门来了。“还好你没有提升,否则,还真难交代呢。”她笑眯眯地这样对我说。于是,时来运转的人就成了她。我们一起逛了会儿街,为了我的不日远行。然后由她付钱,我乘坐出租车回到了家。

我想这个故事我是写不下去了。接下来的整理行李,档案转移,熟悉工作,举家(我和我养的两个巴西龟,他们没有能在小说里出现,非常遗憾)迁徙必然会把我搞得筋疲力尽,为此我匆忙地写了个结尾。结尾如下:

这些天,我终于在张三生活的地方和我生活的城市之间建立了联系。可就在这个时候,亲爱的读者,我不得不向你宣布一个消息,对于这个消息,本人不负任何法律,道义和良心上的责任。

我要对你说的是:故事结束了。

我说过,这是一个行进中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一切得看张三,王六,毛十八和钟一给我的消息。现在,张三突然失踪了。而张三是我与他们保持联系的最重要原因。我曾做过努力,希望找到他的下落,一个星期后,我对自己说,努力失败了,该结束了。

七天前,我在《市民晚读晨报》和《市民晨读晚报》这两家最著名及拥有最大发行量也就是拥有最大量读者的报纸上贴了一则启示:离家小狗,两眼近视,毛发略长。失踪前身穿白色T恤和兰色牛仔裤。望拾到或有此狗下落者,速速拨打电话57169253找于先生。失主万分感谢。

七天里,我接到过许多电话。所有人都声称看到过张三。但所有人都对张三的现况含糊其词或者想先清楚一下奖金是多少。更有甚者,有一天中午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张三在他们手里,并让我听到了一声凄惨的猫叫。他们要我把100万存入5个指定的银行帐户。他们就会放了那只可怜的猫咪。我自认为没有能力救出那只可怜的猫,于是就挂了电话。

这些天,倒是林妈妈和鸭老板他们中间流传着一则有关中年胖鹅的故事:在郊外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平原的垃圾山上,中年胖鹅从山顶一跃而下,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又一跃而起。继而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朝着太阳下落的远方飞去。我想也许我该开始写一个有关中年胖鹅的故事,同时把张三等人迅速忘记。

这个结尾写得可以算潦草至极,而作为对自己的一个交代,我已经很满意了。

为了这次搬迁,我得去买个箱子。上次旅行剩下的箱子已经破旧不堪,况且我也不愿意再看到那些积满灰尘的把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在即将去的城市找到自己的新伴侣,成立家庭,生儿育女,幸福生活。随着旅程的越来越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把它当作一次机会而非一根活命的稻草。在上海度过的匆忙夏天还算平静,我买了不少生煎馒头,走了不少路,最关键的是,又一次大量地运用了自己似乎是出生就会说的上海话。每天早上醒来可以不用进行艰难的语言转化,这就是故乡的温暖。

总而言之,我去买了个箱子。

靠近华亭路的地方,有一个专买草藤编织品的弄堂小店。我在那里找到一只藤条箱,想必即使泡到水里也能浮起来,便掏钱买下了。

回到家打开箱子,我发现箱底有一张字条。字条很小,被一根梢部没有修剪好的藤条夹着。我将它抽出来,用看发票的眼光扫瞄了一遍。那是一封信。细看,你会发现,那是一封绑架信。

尊敬的毛十八同志:

鉴于你的经济状况已无法抚养我们亲爱的袋鼠,我们珍稀动物保护组织决定代为收养。钟一现再吃的好,住的好,虽略有清减,但问题不大。至于我们此举的目的,简而言之就是赚钱,等她再长些肉,就能走私出口创汇了。希望你节哀顺便并多多保重。

一言成真,我居然和那座遥远的城市取得了一定的关联了。这让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故事的最后部分,也就是我所掌握的,准备详细写出来的部分简略地告诉大家。

──毛十八因为变不回狮子,在消耗了所有石头之后,一夜间变成了毛毛虫。变成毛毛虫的毛十八,在一次挤车的血肉比拼中被踩死。据说他是从郊外城堡返城时丧命的。他去城堡的原因有多种说法,现在这座大而无当的建筑已经不属于他,无非是故地重游,当然也有说是去寻找早些时候埋下的石头(如此听来,更趋近于新一轮恐怖小说的开头)。

钟一被绑架,后被野猪大队营救。现在政府将其作为与荷包蛋国的礼尚往来,准备与荷包蛋国一大亨结婚。钟一私下表示不愿意这么做,她也去过一次城堡,毫无收获。现正在试穿刚够裹住身体的婚纱。

林妈妈的新村热闹依然,因为出了失踪的张三而名声大震。关于“昙花大亨”毛十八的传言也让她过足了新闻瘾,上了好几次《晨报》、《晚报》。甚至有一次,她穿起了婚礼那天漂亮的红丝绸套装,出现在电视剧“我们的城市”里,她扮演的是王六。

鸭老板的小店却关门大吉了。有好几次,野狐狸来他的店里滋事,他用“张三会来咬你们的”恐吓了回去。不久传出张三蒸发的消息,野狐狸们就日夜骚扰,逼迫鸭老板赠送豆浆和油条的礼券。坚持了几个月之后,上门来要礼券的动物排成长队,连市长也夹在其中。鸭老板的店莫名其妙地成了公益餐厅。在用光所有的石头之后,鸭老板无奈收摊,回老家的水塘里划渡船去了。

中年胖鹅涉及的传言太多,有说他已经在那次惊天动地的飞行中身亡,有说他飞到外国发财去了(飞到外国有可能,至于发财,只能是大家对富有无比向往的美好的祝愿,没有事实依据),最流行的说法是他在山里苦练飞行,准备将来为鹅家族彻底平凡。我个人比较相信最后一种说法,毕竟那是给人带来希望的说法。

朱百万因算出了知名人士的婚姻不幸,不再有人上门请教,甚至有人认为这场妻离子散的婚姻就是被他诅咒而成。善良的朱百万在流言鹊起中,实在没有办法,主动向政府自首,没收所有财产,现在服刑期间。不过,独家采访了他的记者报道说,他认为在政府的监狱里生活远比在别墅里替人算命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记者在新闻一出就变成了鱿鱼,驱逐出境。

到此,动荡的人们尘埃落定。城市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屎壳郎们乘坐自家小车,依然获得大家羡慕的眼光,野猪大队的奖章挂满墙壁,每天的交通还是大家的问题,每个月的水电费照旧在战斗中收得战战兢兢。关了不少豆浆店,又新开了不少。股票生长旺盛,狐狸的广告欣欣向荣。下水道一天一次排污工程深得民心。晚上有些温馨的窗口传出歌声,多数是甜美的姑娘的声音。爱情也在这里默契地上演着,相爱的小动物们排队去看“好拉污”大片,在“乌七妈黑”电影院的大厅里购买爆米花。街道灯火辉煌,一如我生活着的上海。

我觉得会想到的一段话是:“你基本上喜欢独自一人。但有时候,台灯昏黄的夜晚,你也希望有人陪伴。往往此时,你想着的人都在自己的房间或是躺在别人的怀里安眠。只有香烟不会。你认识香烟不久,你就知道它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默不作声却又触手可及。 ”每当我的经济情况发生危机时,就愈加感到生活里一些小乐趣的存在。

窗外传来熟悉的沙沙声,那是清晨扫地的阿婆。你关掉台灯,掐灭最后一支香烟。该睡觉了。太阳正从远方缓缓升起,你知道,新的故事即将发生。

昨天我在街口,那个人没有来。今天他还是不来。我希望他已经走开。

2001820日,秋天即将进入我的生活的时候,我背起鼓鼓囊囊的包,抓起重得难以置信的藤条箱子,关上了门。我要赶的是夜班的火车。沿着宝庆路高安路走下去,可以走到地铁站。就在高安路口,有人叫住了我,问道:“人民广场怎么走?”要知道那可是一段非常长的旅途。我说:“你可以乘地铁。”他又问:“地铁哪里有乘?”我说:“我也是去坐地铁的,你跟着我就行。”他说:“谢谢,亲爱的,你长高了。”

昨天我在街口,那些人没有来。今天他们还是不来。我希望他们已经走开。

故事到此结束,谢谢收看。

作者:老J 和 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