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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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把眼光飞出后窗,无所顾忌地望出去,对面楼房每个窗口里的动静就都在我眼皮底下了。我不经常这么窥视他人生活,只是身在如此环境,想要开拓一下狭隘的视力范围,这样做就在所难免。每回当我徜徉于不同房间和人物中间的时候,都有一种平日里感受不到的游离味道,或许是那些五花八门的挂历以及厅内装潢搞得我晕头转向;又或许当我专注于某一张比较怪异温良的脸蛋时,整个世界的意义突然就发生了变化。我的视线使劲牵引着我的身体,飘荡在城市某个小角落的上空,随时准备融入到陌生窗户的故事里去,同时又强烈地体验着某种类似于剥离自身的奇妙感觉。

故事一:男孩的床
从这个角度,只要朝对面稍微斜视一下。
他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放着电脑、杂乱堆放着一些杂志刊物的书桌和墙角的一只外表难看的篮球外,只有一张不大的床。床是用精致木头做的,看上去很讲究,当然也很漂亮,白天有阳光照在上面时,它都要顽固地现出澄黄鲜亮的色泽,能够想象在这样一股年轻而充满生气的空气中它将独自散发出如何孤独而美好的香气。一个男孩子的世界,从我的角度,是看不到他父母居住的地方的,当然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话题。目光再活跃一些,看到了男孩子床上的物件,简洁的床单和一个随意放在枕边DISCMAN,几张CD就搁在DISCMAN旁边,样子很舒适地躺在那里。床头的墙壁上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粘着很大幅的哪位足球或篮球明星的海报。
再看不到其他的物件了,早上,通常也看不到男孩,整个房间空荡荡地和静默呆在一块儿,没有一点声音。静极了,我的思绪就飞到男孩子的房间中,坐下来或者躺在那张漂亮的床上,然后做起梦来。傍晚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撞开,他回来了,抱着那只肮脏难看的篮球,满头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滴下来,直到落在厚厚的地板上形成几个好看的凸状水滴,随后,被他踩碎。他总是先要在床上躺上一阵子才拖着那一身脏臭衣服去另外我看不见的房间洗澡,因此我总能和他在那张小而温暖的床上依偎上一小段时间,当然,他是浑然不知的。夕阳微薄的光线中他的脸庞呈现出健康的古铜颜色,被汗水浸湿的皮肤发出丝丝晶亮,完好发育中的肌肉伴随逐渐趋于缓和的呼吸在那儿微微颤动着------我将脸凑近他侧卧着的身体,已经闻得到那股咸咸的汗水味道,我紧紧搂着他他都没有发觉,现在我轻轻吻他张着呼吸的嘴唇,也是咸咸的,如同体味掉进嘴里的眼泪。整个过程里他的嘴唇突然哆嗦了一下,脸上出现一层淡淡的笑容。
多么安静的夜色它即将到来,我的男孩仍然安睡在他的小床上面,好象不愿离开这个甜蜜又抓不住的梦境。明天你醒来,又什么都记不起了。而我仍然在你的小床上,期待着另一个梦国的到来。

故事二:傻子男人和他面瘫的妻子、自闭的儿子
也是五楼,只是隔了一个草坪与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窗口如同它的主人们一样暗淡,在若无其事的尴尬中消磨着这经久不变的时光。红领巾的儿子喜欢趴在窗口上面(那是个没有阳台的小间)往上或者往下张望。目光犀利的话,还可以在中转的位置上面发现另一双同样在张望着的眼睛,那便是我。有几次就是这样的,我来不及躲避那突如其来的直射,大家就这么互相望着,不一会儿他便小心地移开目光或者离开窗口。有鸟的时候,孩子绝不去注意楼下玩耍的同类,而上空经常光秃秃一片,除了附近哪户人家的鸽子不经意的时候来光顾几圈,这时候孩子脸上就会笑嘻嘻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楼下大呼小叫,追逐欢乐,他有时候看的出神,痴迷的眼神透出超乎我想象的迷离。
那个在家总穿白色背心,灰色短裤的男人也很少说话,这点多多少少传给了他年幼的儿子,直到某个黄昏对面楼道发出响亮的吵闹声我才知道这男人原来是个傻子。当然吵的厉害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个很矮小的女人,等她转过另半个身子,你将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象,抽搐也好,僵硬也罢,不协调的表情都明白无误地向人展示着一种残酷的生机。这个面瘫的妻子极力将小小的身体往前靠去,是为了护着身后低头自语的丈夫,男人使劲瞧着自己的脚丫,脸上出乎意料的平静。反正争执已经发生,我也不明原因,只见小女人拉大了嗓门面对着前方一个高出她两个头的高大男子,不依不饶的样子。后来,高大男子身边又冒出个泼妇状女人,开始指手画脚起来,并且嗓门盖过了矮个女人。再后来,我已经看不见他们双方,一些匆忙晃动的身体将他们遮了起来。隐约从密不透风的人缝里传来女人的哭腔,沙哑,并且断断续续:“你们------你------们欺负------一------傻子,你们都------欺负一------个------傻子------”我想象着这个女人此时的面孔,该是何等的窘迫和扭曲!
他们的儿子这时候仍然趴在窗台上,像往常一样安静。也许在等待几只偶尔经过头顶的鸟儿。

故事三:老两口子
对面四楼那对老头和老太,没什么好形容的,日子快活到头了,每天都懒懒的呆在椅子上面不肯做多余的动弹。我老觉得他们屋里光线不够,有些时候望着望着,他们就消失到黑暗中去,再也找不着了,过了一阵又不知从哪儿浮了上来。只有到了吃饭时间老太太才拖着那紧紧的小脚慢腾腾往屋的深处走去,过了老长时间才出来,哆哆嗦嗦地捧着碗啊盆的放到桌上,于是,老头也很不情愿地离开那张斑驳的椅子,跟着过去。好几次我看着看着他们吃饭,就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他们还在桌边鼓着掉了牙的腮帮子使劲磨蹭,这么一来我就觉得有点害怕了。
晚上我窜完某几扇窗户,总不忘了往他们那儿看上两眼,一盏很小很小发出红色光晕的小灯藏在深处,老人呆滞的坐影化成了两塑雕像,再晚一点,灯就灭了,一片漆黑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坐着还是躺着。
或是,死了。

故事四:我

现在,从你的窗口望过来,是否看见了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2001.9.3

作者:施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