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和月亮


如果 如果你不是在水的中央
如果 如果你不在暗夜的天上
那么 那么你们去了哪里
或者 只是永远在路上
——题记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像耶酥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

我要死在永恒上或者死在你怀里。
这里没人给我不停歇的永恒或者诱人的怀抱。所以在被无数张嘴巴分享的空气里,我依然在游荡,安静的象一束纠缠不清的水草。

我还是习惯塞着耳机在这条铁路上走下去。和以前一样。也许以后也会一样。然后找一个出口。远远离开。

《水妖》里那个干净飘渺到完美的女声总会让我想起某个时刻的月光的嘴唇和木耳的身体。同样的甜美而疏离。

至今我还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过。或者他们仅仅是我在这条铁道上行走时出于许巍的歌声带来的种种情绪而衍生出来的两个没有影子的幻象。

可是,可是他们留下了脚印。我不知道是沿着这些脚印向前走还是向后退。修长的手指。鲜艳的嘴唇。苍白的身体。这些野兽派画像般的物件在我来来去去的犹豫里忽隐忽现。

月光的嘴唇轮廓诱人。带着淡淡的甜味。她告诉我那是一种爽肤水的味道。那是我第一次吻她。

后来。她去了爱尔兰。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木耳对她的离开无动于衷。在月光离开的那天夜里,我和木耳躺在月光的那张大床上。透过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我看见一轮月亮,就那么挂在天上,遥遥欲坠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突然我就没了力气。
我说:木耳。我得走了。

木耳是我和月光的第一个男人。月光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月光说: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最大的不同是距离。
我不明白。可我知道木耳的身体永远是疏离的。是在心理之外的。哪怕他在你的身体里,你也感觉他遥不可及。
我没要过月光的身体。我只吻过她。

月光说:图拉。我不要你的身体。只要你的嘴唇和塞满了各种各样问题的神经。

于是我开始跟木耳上床。我要弄清楚为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月光不要我的身体。她宁愿要那个冷冰冰的木耳的身体也不要我的身体。

因为我害怕我再也忘不掉你。月光上飞机前这么回答了我。

月光飞去了爱尔兰。跟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女人上床。最后吸毒过量死在那儿。当然,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月光的骨灰运回来的时候。我骂了一声混蛋。木耳依旧的无动于衷。瘦瘦的身体裹在黑色的风衣和破牛仔裤里。头发很长。抽着烟。打着哈欠。

那是那个夜里我离开以后,第一次看见木耳。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明白一件事情。月光的离开和到来一直以一种奇异的力量左右着我和木耳。我和木耳是她的两片嘴唇。她轻轻一动。我们就掉进她的旋涡。

我们把月光的骨灰洒到了铁路上。长长的。洒了很久。

然后。木耳带我回家。在他家房顶的平台上。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高潮。

我们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反反复复的听一张唱片。听见头顶上飞机划过发出的巨大的嗡嗡声。还有远处的火车轰轰而过的声音。
在这个没有月亮也没有高潮的夜里。似乎什么都不缺。
隔着一团混乱的烟雾。我听见木耳说:图拉。我们结婚吧。

结婚。呵。如果有个人在我20岁的时候对我说:亲爱的。我们结婚吧。我一定会毫不迟疑的答应。如果我在17岁那年没有遇见一个叫月光的女人,也许我会象所有的傻孩子一样顺理成章的成长。读书。恋爱。结婚。做母亲。衰老。死亡。

可是。
现在不。这个疯狂的女人疯狂的给了我她的一切。除了她自以为不够干净的身体。
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她的眼睛。
她教给我快乐。痛苦。愤怒。悲哀。还有更多的疯狂。

我把她教给我的一切都化为她化成一捧灰的时候的平静和沉潜。
我认为这是绝望。
原来。其实。这个女人从头到尾给我的不过是完完整整的绝望。她消失了。而我代替并且继续。

我说:木耳。你知道我是谁么。
木耳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在平台的两端。我们各自睡下。
不知道那天夜里的后来是不是出现了月亮。

月光说她杀死过一个生命。当时她才18岁。她说那个生命在她的想象里应该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

我问:木耳是父亲么。
她点点头。然后摇摇头。
我想那个孩子一定是个女孩。她一定不希望自己有个父亲。女儿只需要母亲。月光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木耳递给我一杯水,说:图拉,你喝水的样子很迷人。

是的。有一个英俊的男人。认为我在某一个时刻还是迷人的。允许我豪无节制的生活。并且打算跟我结婚。
呵。讽刺酸性的生活。
在这个男人买回来了一支很大的鱼缸和一条很小的金鱼之后。我们同居了。

呵。

两个月后,当我躺在一张医院的床上。 感觉冰冷的机械在我的下体带来割舍的疼痛之时,我突然非常想念月光。才恍然觉出她的死掉。然后是眼泪。

这是在月光安静的离开我很久以后。我第一次掉下的眼泪。

不知道木耳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一个夜里,他静静的坐在我的身边。我看见他大口大口的喝下许多的水。轻轻地说:
图拉。你毁了我的一切。甚至一个父亲的资格。

自从那支不明不白的鱼缸在许许多多的星期五中的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突然爆裂之后,我就没再见过木耳。

木耳离开是在之前,还是之后。我想不起来。
只是脑袋里闪过一个很久以前的电影名——《与往事干杯》——一个让我的某个青春片段假模假样的空白了一段的不尴不尬的电影。还有那个尖鼻子的陈染。

2M*2M 。我们的双人床。

床头的左边是药片。
床头的右边永远是一些凌乱的唱片。还有那些牛皮纸封套。

我们都吃一种叫帕罗西汀的东西。抑郁的安定。呵。

离开。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带着这些东西搬回了月光的住处。屋子里的灰尘在阳光下变得清晰并且熟悉。

我从床底下翻出一张Jennifer Warnes的唱片。
两支袜子。一支红色。一支黑色。
一张〈花样年华〉的电影海报。
2个HILTON的烟头。
17根长发。
一张黑白照片。

阳光打的我双眼生疼。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突然记起了很多事情。关于那些IN THE MOOD FOR LOVE的情绪。
月光从来没有一张彩照。月光的声音沙哑镇定。月光的头发是卷卷的黑色挑染的深蓝。她的第一层抽屉里永远放着香烟。不是骆驼就是HILTON。她的左手的中指永远套着一个似乎很久的戒指。她的耳丁是颗红色的五角星。

木耳永远是一幅清醒不了的样子。声音干净明亮。眼睛永远在长发后面安静的眨着。木耳从不喝酒。木耳爱穿球鞋总是把两根鞋带攀的不一样。木耳的左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是一个指纹的形状。他说过也许那是一个女人的无名指的指纹。
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看着我。可我从没试过把自己的无名指贴过去看是否重合。

呵。回到这个房间的下午。这些日记般的想念让我大口大口的喝掉三杯水。1200ML。
无味。一滴不剩。

我买回一盆小巧碧绿的仙人掌。三条没有名字的金鱼。和一个很大的鱼缸。

一个星期后。我在一家酒吧找到一份唱歌的工作。
[等待晚上。迎接白天。白天打扫。晚上祈祷。]

金色的眼影和腮红让每个晚上在舞台上的我都很安全。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去哪找。
[一切很好。不缺烦恼。]

2月13日。晚上。我依旧涂着金色的眼影和腮红在舞台的中间静静的站着唱歌。我穿着一条干净的剪到膝盖的牛仔裤和一双红色的靴子。脖子上围了一条彩色的围巾。这天唯一的不同是这天是月光的生日。

我清楚的记得我跟一个女人擦肩而过。我回过头去看她是因为她的围巾跟我的一模一样。
我清楚的听见这个女人被她身边的男人叫作月光。
我清楚的看见那个叫木耳的男人的耳垂上有颗红色的五角星。
我清楚的记得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一秒钟后面无表情的转回去。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女人有张我非常熟悉的脸。黑白色。

两秒钟后。我转过脸去。咫尺天涯。

呵。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我唱的最后一句歌词是:我们再也来不及重新认识。

作者:粗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