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张小民和女鬼王小芳的故事

  
(一)一个晨光明媚的早晨,我遇见了张小民。 
今天早晨我下楼买豆浆的时候,碰见了老同学张小民。当时张小民站在胡同口的另一侧,我一拐弯差点儿跟他撞了个满怀。打豆浆的不锈钢小锅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老远。我抬头看了一眼张小民,倒把我吓了一跳。张小民一动不动的站的胡同口,耷拉着两只胳膊。衬衣袖子一个挽得老高,一个垂下来遮住了手。浅蓝色牛仔裤上油迹斑斑,膝盖下面还磨了两(lia)洞,乒乓球大小,支楞着毛边儿,像摇滚小青年穿的。光着两只脚丫子,鞋都没穿,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脚趾头往外渗着血。朝他身后一看,满条街上都印着血红的脚印子。当时太阳刚刚露出头来,不像中午那么强烈。晨起的光很明亮,还带着点朦胧感。张小民站在这片朦胧的晨光里,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头发很长乱哄哄的搭在肩膀上。再配上身后血淋淋的脚印,活脱脱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我抬起胳膊推了一下张小民的肩膀。“张小民,你怎么了?是不是阎王殿的门儿没关严啊?大白天的跑出来吓什么人啊?”张小民的身体顺着我的手前后摇晃了几下。侧了侧头,一对干瘪的眼睛对着我。但我总觉得他看得不是我,而是穿过我的身体,盯着我身后泛白的石板路。 
后来我把张小民带到我家。让他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又给他包扎了伤口。还煮了一大锅的绿豆汤给他喝。这时张小民的头脑开始变得清醒了,眼珠也能转了。为了报答我对他的大恩大德,他给我讲了这个张小民和王小芳的故事。如果让张小民自己叙述,大家肯定听了会不知所云。现在让我来给大家转述这个故事吧。 

(二)张小民的自白 
我叫张小民,今年二十五岁,无业游民。 
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妈说我出生的那天一片五彩祥云终日笼罩在我家的房顶上,我爷爷拄着拐棍儿在屋檐下面来回走着,一边看天一边在嘴里念叨:“文曲星下凡了,文曲星下凡了……”全家人满怀希望的看着我从零岁长到二十五岁。又看着这些绚丽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烧成白灰,随着时间的脚步远去,远去,消失。最后全家人在绝望中抛弃了我,让我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和正在给我包扎脚丫子的老同学一样的普通男人。 
张小民讲完这段话,喝了一口绿豆汤,又歪着头想了一下。最后补上一句。 
我未婚。 

(三)王小芳的自白 
我叫王小芳,今年二十三岁,无业幽魂。 
我是一个普通的女鬼。我妈说我出生的那天一直下着大雨,还电闪雷鸣的。我爷爷拄着拐棍儿在屋檐下面来回走着,一边看天一边在嘴里念叨:“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全家人满怀希望看着我从零岁长到二十三岁,看着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突然悴死。空留遗憾在人间。我妈现在总在抱着我的照片叹气:“唉~~~我们小芳要是活着,肯定出脱得一朵花儿一样。全城的有钱人都来提亲,家里的门槛儿都给踏平了。”我每次托梦给我妈都告诉她我在这边儿过得很好,让她别担心。 
王小芳讲完这段话,看了一眼右手上的红指甲,又歪着头想了一下。最后补上一句。 
我未婚。 

(四)张小民第一次遇见王小芳 
据张小民说,王小芳当时穿了一件大红缎子的旗袍,两边开衩到膝盖部,襟子上绣着百鸟戏春图,头发烫成鸡窝状,比现在的什么玉米须、游离子好看多了。张小民说,王小芳坐在他家祖传的枣木椅子上,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晃着小腿。左手托着一个小纸包,包里装着各种味道的话梅。王小芳说她就是冲着这张枣木椅子才来的,以前她家也有这样的椅子,摆在堂屋里,排成两排。爷爷就做在正对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小时候她总喜欢坐在爷爷膝盖上揪爷爷的白胡子。 
王小芳不说话的时候,就从纸袋子里捏了话梅来吃,还把核儿吐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咚的一声响。 
这是王小芳地一次来张小民家的形象。张小民至今对它记忆尤新。 
天快亮的时候,王小芳说她要走了,今天她没带钱包,下次再来的时候,请张小民去吃馄饨。她以前最爱吃馄饨了。 
于是王小芳就不见了。于是张小民开始在炎热的夏季中等待王小芳的再次到来。 

(五)张小民第二次遇见王小芳 
王小芳再次来到张小民家的时候,天刚刚暗下来。白天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新鲜味道,风有些凉了。王小芳还是穿着上次的红旗袍,手里拿着一个金边缎子的钱包。当时张小民正躺在床上做着一个关于王小芳的梦。梦里的王小芳还是穿着上次的红旗袍,手里拿着一个金边缎子的钱包。扭着腰肢,咔哒咔哒的走到床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张小民的额头上。张小民一下子被激醒了,看见王小芳正站在床前笑眯眯的看着他。脸色有点发青,嘴唇特别红。张小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王小芳,说:“你来拉。”王小芳抿着小嘴笑了笑“起来吧,我请你去吃馄饨。”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张小民和王小芳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身旁只有张小民的影子在人行道上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跳动着。张小民握着王小芳的小手,王小芳的小手凉丝丝的,张小民觉得特舒服。“想不到你还有清凉解暑的功效。”王小芳没听清,侧过头来问:“你说什么?”张小民含含糊糊的说,“没什么,我是问问别人能不能看见你。”王小芳轻轻的咳了一下,说:“看不见。”张小民笑了笑,“那我不跟傻子一样,在大街上自言自语的。”王小芳也跟着笑起来。 
王小芳带着张小民穿街走巷,左转右拐走了很长时间,来到一个张小民从未来过的小巷子里。巷子口支着一个大布棚子,棚子顶上挂着一盏煤油灯,下面摆着几张桌子椅子。没有一个人,也许是太偏僻了吧。张小民想。一个老头正忙活着煮馄饨。王小芳走过去。老头笑着看了看她,“姑娘,你很久没来了吧。”“是啊。”王小芳回头向身后的张小民招了招手,“我最近有点事儿。”老头很热情的招呼张小民坐下,用搭在肩膀上的抹布抹了抹张小民面前的桌子,又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王小芳坐在张小民旁边对老头说:“一碗馄饨。”又转过头对张小民说,“我已经吃过饭了。”张小民向远处望了望,巷子深处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儿灯光。张小民心里有点害怕,问王小芳:“这是什么地方?”王小芳笑了笑说:“别怕,吃完馄饨我就送你回去。”老头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来,闪着油星的清汤上还飘着几个翠绿的菜叶儿。张小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也顾不了这么多,呼噜呼噜把一大碗馄饨吃了个底朝天。王小芳一直做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还掏出前襟上别的红丝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张小民顿时觉得有一股茉莉花的香气从额头上飘过来。王小芳从椅子上站起来,捏着钱包给卖馄饨的老头付钱。老头俯过身在王小芳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王小芳微微皱了下眉,可惜声音太小了张小民什么都没听见。王小芳转过身对张小民说:“咱们走吧。” 
回去的时候王小芳走得很快,张小民有几次都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一路上王小芳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沉重的低着头走路。张小民想,可能出什么事儿了吧。到张小民家楼下的时候,天竟然快亮了。王小芳说:“我走了。”王小芳的声音有点哽咽。张小民犹豫了一下,想过去拉住王小芳的手。可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已经划破黑夜的幕帐,显露在天空中。 
王小芳不见了。 

(六)王小芳的消失 
王小芳第二次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张小民家。王小芳消失了。 
张小民开始改变他的作息时间。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其实所谓的活动也只不过是坐在床上看着王小芳坐得那张枣木椅子,或者蒙着被子做关于王小芳的梦,企图醒来再次看见王小芳。张小民做了无数关于王小芳的梦,每个梦的结尾都是王小芳伸出冰凉的手按在张小民的额头上。这时张小民就腾的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没看见王小芳,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王小芳。张小民就弓着背,叹了口气。掏出衣兜里的烟,一边抽一边看着王小芳坐过的枣木椅子。王小芳吐核儿的烟灰缸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烟灰缸里的话梅核儿已经变成灰白色的了。 
我们的张小民就这样整日沉浸在对女鬼王小芳的无限思念中。每天日出而息,日落而耕。唉声叹气,颠倒黑白。生活变得一塌糊涂。人就变成了我们一开始看见的一幅恶鬼的模样儿。 

(七)一个晨光明媚的早晨,张小民遇见了我 
据张小民说,有一天早晨他刚闭上眼睛打算睡觉,忽然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儿,就是 王小芳帕子上那种。于是张小民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他跟着那股香气跑啊跑啊,跑下楼梯,跑过走廊,跑上大街。跑啊跑啊,那股香气一直持续着,引诱着他。并且越来越浓。最后张小民就跑到了我家楼下的胡同口。这时香气忽然断了,从遥远的楼层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于是张小民就站在胡同口的另一侧。不一会儿从拐弯的地方跑出一个人,差点儿跟他撞了个满怀。那人手里的不锈钢小锅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老远。于是张小民就遇见了我。 

(八)王小芳的完美结局 
张小民讲完故事的时候已经喝完了我给他煮的那锅绿豆汤。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讲完故事的张小民端着沾有绿豆皮的小瓷碗儿,神色迷茫的望着窗外开始变得耀眼的阳光,若有所思的说:“她投胎了,王小芳投胎了。”是啊,王小芳投胎了。现在这个故事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王小芳投胎了。 

(九)我的悲惨结局 
王小芳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张小民觉得很欣慰。长长的叹了口气,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时候我的肚子开始叫起来。我忽然记起我还没吃早饭呢,我得快点儿下去买豆浆。我在厨房里到处找我的不锈钢小锅。 
大家看着我在厨房里猴急的样子,一定在捂着嘴偷偷的笑。如果是这样,我将感到十分欣慰。我希望微笑不只是出现在故事里,完美也不只是出现在故事里。请拿下你的手,放声的笑吧。 
最后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快乐,笑口常开。 

作者:白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