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丫鬟




丫鬟深深的弯下腰,身体和腿成一个锐角。头是一个大坠子,斜栓在上角边上。这时她的眼睛距离泉水大概半米。如果你当时在水里的话,可以看见丫鬟的左眼有多么大。可是由于天生缺陷,她的右眼基本类似于一个小三角。从侧面再后半步看,丫鬟是在非常专注的望着泉水。我不敢用眼皮子也不眨这种句子,因为我看不见她的正面。也不相信泉水会突然全部消失这种事。但就我观察么,我觉得,丫鬟害怕泉水会在眼皮底下忽然消失。
这样子过了三四分钟,一直躲在树后偷窥的小子们中有一个面黄肌瘦的跑了出来,跟着丫鬟按原路返回。小子在丫鬟身后约莫三米半,看他整个人走路的样子似乎并不害怕被跟踪者忽然回头。小子一米四,胳膊腿就像四根烤过的柴火。你可以想象有人正在排木偶戏那样拿线牵着他身上几个重要点。小子在丫鬟身后就是那样走路的。
他们走的是一条黄土路。在我们视线的右端,丫鬟和小子逐渐消失在路的一头。而在视线的左端是路边的一颗大树,树下的小子们都不见了。泉水跑动的声音若隐若现。
视线里的光渐渐遁去。有一辆马车在夜晚经过,马蹄子掀开夜幕,马车上的帘子也跟着幌了几下。微风吹动水面的波光,刺向说书人的眼睛。这时他正斜躺在马车里,睁着眼望着所处长方体的一条棱边,关注程度不亚于丫鬟,只是多了些许呆气。说书人穿着某家客栈派发的文化衫,这几年他走南闯北,在无数家客栈睡过觉。碰上客栈做活动,就捞了那么一回好处。背上枕的稻草团溜了三根出来,掉在脚边。整体造型是:XI 。
说书人使劲按下眼皮继续出发,没有马夫掌管,马儿为这么滩死水感到害怕,一溜烟就小跑过去了。爷,你可别睡着啊。夜幕一晃又重新给盖上了。
打手警惕的站在树的后面,天和地的前面。夜晚不同于白天,夜晚么,黑不隆冬。而白天,却经常出现像那时一样暧昧的气象。那个时候乌云在天上奔跑,太阳像是小剧场的舞台忽明忽暗。所以,他和丫鬟的影子长短不断更替,倒像是做出的动画效果。这两个身份隶属于同一大家族,干着不同的活。现在树下的他要向泉水边的她汇报过去一个月完成的任务,然后她拿这些话回去复命。即,目前打手的任务是讲述,丫鬟的则是倾听。一开始,打手给她讲三号他在哪里杀了多少人,四号他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烧了一座房子。就是这么简单的交代清楚时间地点和成果。树和泉水大概距离那么十米吧,所以他当然得大点声。当他讲到十四号那件偷窃案时太阳第N次神出鬼没的跑了出来,关于那一天的叙述也成为了一个转折点。从十四号开始,打手的汇报工作越来越倾向于对事件具体情况的描述,他详细的叙述每一个步鄹的时间,对方的实力,他在完成任务期间遇见的幸运和不幸。后来逐渐烦琐到他在与对方打斗到第几式时手上的剑曾落下地面。所以打手叙述每一天所使用的时间越来越多。丫鬟站在泉水边心里感到烦躁不安,间或向前走两碎步。她实在的不愿听这些,又不敢说。于是丫鬟细细研究起泉水以想摆脱枯燥的讲述。但她惊讶的发现无论她怎么,打手绵绵不绝的话就像能从水面弹起进耳朵似的,她是全部都听进去了。丫鬟如何也不会对这泉水拧起眉毛。
新的任务开始进行。丫鬟无事可做,终日在泉水和树之间来回走动。在下一轮汇报工作之前,天气一直坏。有时大雨,衣服上的色一个劲的掉。泉水溅起老高,有意破坏建设得日趋成熟的雨阵。
事后的第一年,小子们开始在老死的大树里塞砖。这项活动的起源事件是跟踪者剖开树皮,除了湿漉漉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发现。也就是说,树干荡然无存。整棵数就像一根空心的大柱子,时间无从考证。长方体的砖块从一道缝里开始被陆续填了进去。
另几个年头过去。当BX先生慢悠悠的走来时,老树里已经塞满了砖块,转变为实心。BX先生穿着某家客栈的文化衫,不动声色的看着泉水。
乌云鬼祟的溜了出来俯视曾经的说书人。天上忽然下起暴雨,BX先生紧紧抓住身旁妓女的衣袖,两个人跑,直到树下。那里有一些景色阻挠起来。

有一个不大热闹的地方,应该算是单位的居民楼。八楼为顶层,一楼铁门就正对着大麻将铺子。可是它依然不热闹。特别是白天,没有人打牌玩麻将,在楼下溜达蹲点的总是那么几个。歇顶龅牙的叔叔,他总盯着你微笑,有时他玩手机不得停。还有一个胖阿姨,她总是对着另一个年纪不大的熟面孔说:“妈妈就玩今天一天,明天保证跟你回家搞学习。行不行咯?!你说话撒!”。要说楼下出没次数最多,停留时间最长的就是那么一窝老太婆。一部分又胖又矮,一部分又瘦又矮。她们似乎总是在聊天,但回想起来又记不起她们说话时应该发出的声音。总之就是这么一
个普通的地方,喜欢热闹的人住这片,难免要不时抱怨几句。
要想让这里吵起来,除非--------有人掉了东西。
-------------找之一 -------------
这一带的居民平时看上去永远那么温和,甚至是谦卑。邻里间一些必要的交往总洋溢着礼貌,友好等诸如此类的风尚。但只要夜里上了麻将桌,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写满了两个字:严肃。他们谨慎的摸牌,谨慎的选择要打出去的牌,谨慎的看着同一桌上的人,谨慎的等牌下来。有趣的有两处:其一是他们在出自己的牌时总是战战兢兢,当然这份紧张依然是包裹在谨慎和严肃之下的。其二是别人出下牌时他们又立刻一幅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往往不着急看对方出了什么。而是先瞄一眼自己手中的牌。话说回来,外表上看打麻将的当然不是一模一样,有的翘二郎腿,有的笑,有的抖脚,有的抽烟,还有的吃棒棒糖。有的穿衬衣,有的穿T’shirt,有的打赤膊。故事就从胖阿姨脚下开始。那一晚,胖阿姨刚打发走自己的女儿在最靠里一桌上坐定。觉得左脚被什么柔软的布料蹭来蹭去,胖阿姨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不至于当作来自异性的暗示,就低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贴着自己的腿蹲在地上,剃得很短的头发。胖阿姨立下问道:“你在做什么嘛!”胖阿姨当时穿着裙子,于是心里其实在想:“难道你还真想赚我的便宜~?”这便抬起头,其实是八楼的陈小,但胖阿姨却不认得。陈小看着她说:“我丢了东西。”“你丢了东西老在我这搞什么搞!难道是我拿了你的啊!”
那一桌的都站了起来想看个究竟,陈小也同时猛的站了起来,五个人围着一桌麻将,几秒钟的工夫竟然没有人说话。那么几双眼睛,陈小也不知迎哪双好,只好低头看着乱糟糟的麻将开口:“我是住在这里八楼的,我丢了个钥匙。”
“你在哪里掉的嘛?”
“你哪里是在这里掉的啊。我们日日在这里打牌,怎么没看过你?”
陈小看看自己“监利粮酒”的文化衫,又看了看说话的胖子。此刻他突然觉得非常轻松,甚至有种开开玩笑的冲动。可是现在他一时看不到机会,就转过身穿过另几桌消失在楼道口。没人注意到他还挂着微笑。
---------------找之二 ----------------
麻将铺子黑灯瞎火以后大概三四个小时,远处传来扁担豆腐的叫卖声。几个老太婆还是照例帅先出现,不一会,歇顶叔叔挂着手机蹲在了小卖部门口。可是同时,与以往不同,在正对着麻将铺子的楼门口多站了一个人。那个人瘦瘦的,短头发,还是穿着昨晚的文化衫。那个人就是新般进八楼两天的陈小。陈小一直看着空空的麻将铺子,从棚看到地面,再从地面看到棚,就这样周而复始。时间一长,人们开始留意他。有几个昨晚打麻将的觉得眼熟,有几个干脆不认得。直到胖阿姨也从楼上下来,“对不起,小伙让让。”
“夷?哦。。。那个你的东西找到了吗,钥匙。”
陈小扭过脑袋看着笑得不大自然的她,两三秒后也咧开嘴巴笑着说:“多谢你还关心着,钥匙还没找到。”
“哦。哦。”胖阿姨一个劲的点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你还不快找?”
陈小保持脑袋向后,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先看会儿。”
过了一会儿陈小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让路,赶忙把身子侧向一边,胖阿姨仍是边点头边微笑,迈着急匆匆的小快步走了。那根紧绷的线这才断了一般。
其余人的目光却长出更多线栓在陈小身上,刚刚他们得到了几个信息。一,三楼的胖女人认得这个一大早就站在麻将铺子对面的男青年。二,这个人丢了一把钥匙。三,这把钥匙很有可能就是在麻将铺子掉的。剩下的疑问就是那他怎么不走进去找,而站在楼门口看半天呢?
通过信息的传递,越来越多把目光锁定在陈小身上。整个白天,三餐时间除外,他应该是进屋吃完又立刻跑出来站在楼门口,大麻将铺子对面。陈小坚定不移的站在那里,偶尔打个把哈欠,刚吃完还打几个饱嗝。
----------------------找之三 ---------------
晚上人们向麻将铺子走去的时候半数以上都朝陈小瞥了一眼,多的有两眼。在桌子陆陆续续全坐满后,陈小迈下台阶,离开他一天的岗位,也走进麻将铺子。在第一个人发现同时,他蹲了下来,眼睛四下张望,脚也不时小蹭几下。周围的人低头看了看,然后摸牌,有的看了又看。陈小找到哪里,哪里便是这样。待他到了最靠里那一桌,胖阿姨和另一个胖子竟然垂眉对他笑了笑。出于礼貌,陈小也昂着头回笑了几下。这时,素日里铺子的气氛已经扰乱不少。
那晚,麻将铺子一直持续到零晨三点四十才熄灯。期间,平均每人看陈小三十九次,胖阿姨和胖子一人笑了八次。散伙的时候,陈小揉着太阳穴在人群中拼命打着哈欠。
-----------------找之四 -------------------
天亮。人们接二连三的扑了个空。陈小没有像预期那样站在楼门口。七楼的住户开门时不禁抬头望了望,当然除了楼梯步子,什么也看不到。
入夜,老板刚把灯拉亮,就发现身后站着个人。“你是?”
“我叫陈小。八楼的。掉了钥匙在你这里。”
一切照旧,铺子里又坐满了人。有所不同的是第一个人挪了挪位置给陈小。黄色的吊灯照着满面油光的脸,陈小感激的笑笑,埋头在空出的位置搜寻起来。那一桌也不得不等陈小找去别的地方再继续摸麻将。别桌一方面打自己的另一方面又在分神偷看陈小的位置,往日的严肃和谨慎部分已经换做考虑是否也移个地或表示关切之类的小举动。有的人还在考虑着同桌已经下了牌,也有的人还在考虑着同桌已经起身挪了挪凳子。等陈小渐渐逼近胖阿姨这时,胖阿姨忽然产生了一种的使命感,她觉得她应当是第一个带头询问具体事件的人物。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却抓得心里既氧又堵得慌,总之不舒服。主意拿定后胖阿姨立刻站了起来,大声开口道:“你是``”是字刚说完胖阿姨才低头发现陈小还没有找到自己脚下,他仍旧埋着头在前两桌的地面。陈小十分专心致志以至于没有留神听见,到是麻将铺子里搓牌的人们本就三心二意,听到这声大喊同抬起头来看着站起的胖阿姨。胖阿姨怔住了一两秒,也不敢看其他人,就盯着陈小的后脊梁重复道:“你是丢了哪里的钥匙?哪日丢的?”说完也还是不瞧其他人。陈小这才缓缓的抬起头,那样子就像早听见了似的,一点也不慌张。
“抽屉的。就是两三日前。”
胖阿姨得到答复赶忙搜索下一个问题。可是脑浆却像冻到了,吊灯又仿佛有巨大的热量,汗水门帘子似的结在脑门。这时陈小站起来定了定,因为蹲久了再站头会发晕。十秒后陈小抬腿走向胖阿姨。整个麻将铺子现在有两个站着的,一个正在向另一个走去。走的那一个速度仿佛特别慢,可能是对站着的那一个而言吧。
“我带你去看一下咯!怎么样?”
“好好。我去看一下,你们等我一下哈。”
“我们三个人怎么玩麻将嘛。你掉了钥匙是吧。我们也去看一下咯,哪里的嘛!找半日还不如配过一把。”
-----------------找之五-----------------------
五个人于是离了麻将桌,一同穿过别人的目光神态轻松的向楼走去。那模样很像五个多年的老友去聚餐什么的。桌上的人竟然在他们走之后冷了场,仿佛随着他们的离开,搓麻的热情也不复存在。上到第七楼时,有个人试探性的推了推麻将,但没人接应。再说那五个人,陈小和胖阿姨这对老相识没说什么话,倒是另外三个牌友爬楼时不时谈论谈论适才的牌局。越往高话越少,也许因为累吧,等到了第八楼除了喘息声四周静极了。
陈小利索的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把身子一侧示意他们几个进去。有个高个问:“要脱鞋吗?”这时已经伸了一只脚进去的就像被点了穴道一动也不动。陈小客气的笑笑:“不用不用,就这样就这样。”于是进去,陈小家一看是新的。摆设很少,墙壁雪白。掉了钥匙的抽屉就在进门的地方,它其实应该算一个小柜子,体积大约是:25*16*30 (cm).木质刷了黄油漆。挂着一把“永固”铁锁。“它是装什么的嘛?”陈小看着问话的男的微笑着回答说:“也没有什么,就是几本书。”“是不是很贵重的,好少的那种。”胖阿姨开口了。
陈小把脸转向她,手开始放进口袋里掏。随着笑意渐渐褪去,他拿出一把钥匙,迅速蹲下把柜子打开,然后抬起头说:“你们自己看看吧。”那是十来本“译林”出版的法国小说,有的都很旧了。矮个男的脱口问道:“你不是掉了钥匙呀?”
“本来打了两把。掉了一把。”
当时的场面很难不说有点恐怖。这回那四个人楞都没楞,慌忙告辞走了。说辞大概是这样的:“哦,先走了。”“既然这样,还是打牌去了。”心里一个个庆幸没有脱鞋。站在八楼,只听见打机关枪似的踩楼梯步子声。
--------------------------找之六-----------------
冲出门口。大伙纷纷起身朝五人涌去。有一个真的对胖阿姨早有意思的趁机摸了一把。胖阿姨的尖叫声淹没在众人的询问里。那场面真是热闹极了。

作者:8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