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

hruler03.jpg (1247 字节)

 

类别:独幕剧

人物:朋克阿朋,穿红衣的女子

背景:监狱巨大的黑漆铁门,左右是延伸出去的装着铁网的高墙。一群人挨着墙根站成一派,或蹲或立。手中提着水果篮和鸡蛋之类的营养品。

(背景灯光渐暗,其他人隐去。灯光给出一个嘴里叼着香烟的脸,正在用一支打火机点烟。)

阿朋(擦动着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香烟):妈的!什么破玩意儿!(将打火机使劲摇晃了几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旁亮起一簇火苗,灯光渐亮,一吸烟女子,正在把玩手中的打火机)

阿朋:喂,借个火!

(女子没有反映,继续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一明一暗)

阿朋(提高嗓门):借个火!

女子(吐出一口烟,叹气):唉······

阿朋(大声地):我说你听见没有?借个火!

(女子白了阿明一眼,擦亮了打火机递到阿明嘴边)

(阿明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铁门突然拉开一条缝,露出一道亮光

(众人纷纷起身,探头张望)

女警察:有叫林斌的没有?叫林斌的快点儿,到你了!

(一中年男子从队伍末尾上,满脸堆笑着从那道亮光里挤了进去)

(众人目送男子消失在门缝中,铁门在他身后“嘭“地关上,众人恢复原样)

(沉默)

························

女子:唉·············

阿朋:你老叹什么气啊?

女子(吸口烟,吐出):唉·······

阿朋:你烦不烦?没完了你?!

(沉默)

女子(良久):你干什么的?

阿朋:哦,原来你不是哑吧啊!

女子:不愿意告诉我么?

阿朋(没好气地):我是神经病!

女子(若有所思):哦,你好。(从嘴里拿出烟)我是个精神科大夫。

阿朋:我不好!

女子:是么?那不好。你挺好的。

阿朋:谁说不是啊!

女子(笑):是么。那你怎么个神经法?

阿朋:没怎么。

女子(转过脑袋):那你骗人喽?

阿朋(吐出口烟,用手把头发朝后捋去):我老骗人了。

女子:哦,是么。

阿朋:不好就是不好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女子(换了个腿倚墙站着):骗人可不好。

阿朋(弹弹烟灰):不知道。

女子(突然严肃地):骗人的是魔鬼,你知道么?

阿朋:是么?不知道。

女子(又低下头):你喜欢魔鬼?

(阿朋低头抽烟)

女子:嗯?

阿朋:一般来说·······

女子:嗯。

阿朋:一般地说,是魔鬼更喜欢我。

女子(笑):呵呵,你这人到还有点想法。

阿朋:我是受虐狂因为。

女子(拿香烟的手抬起一半停住了):哦?是么?

阿朋(含糊不清地):嗯···算是吧。

女子:我有很多患者都是这样。

阿朋:哦。

女子:不能自制?

阿朋(猛地转过头):我说你问这些干吗?!

女子(笑):没什么,问问。

阿朋:哦。

女子:嗯?

阿朋:嗯什么?

女子:呵呵,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朋:哦···那是因为···

女子(歪着头):因为什么?

阿朋:因为痛苦是有瘾的···

女子(大笑):哈哈哈。

阿朋(掐灭烟头):笑什么?

女子(打开一个精致的烟盒,拿出一支烟递给阿朋):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阿朋(接过烟):哦,是么。

女子:是啊,不过还算好。

女子:还好我不痛苦。

阿朋:嘿嘿。精神分裂症患者是没有痛苦的。

女子:哦?

女子:嗯。你是说我分裂还是说我在骗你?

阿朋:嘿嘿,什么都可以。

女子:我正在分裂。

女子(焦虑地):我不骗你。

阿朋:是么。

阿朋:人人都在误解别人,人人都别被人误解。

女子:这是谁造成的啊?

阿朋:人人。

女子:是谁?

阿朋:人人,我说了。

女子(皱起眉):包括你自己?

阿朋:包括我自己。

女子:理解万岁的时代过去了。

阿朋:是啊,嘿嘿。

女子:我们可以在误解里习惯别人。

阿朋:是啊,为什么不呢?

女子:为什么?

阿朋:这样一来你就在精神上失去了一个人。

女子(失落地):可我没有努力的方向呀。

阿朋:哦。

女子:我该怎么办?

阿朋:没有方向,永远没有。

女子:任何一种努力都是白费?

阿朋:永远没有,永远没有被指明的道路。我们的存在在精神上没有意义,任何意义。

女子:是么······

阿朋:只是在肉体上,在肉体上有生理的条件反射。

女子: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医生。我用肉体的牺牲换取精神的存在。

阿朋(看着手里的烟):你抽什么烟?

女子:自己看呗。

阿朋(拿起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夹在了耳朵上):三五?

女子:嗯。

阿朋:我讨厌三五,我只抽骆驼。

女子:哦?为什么。

阿朋:因为我喜欢把一头骆驼吸进肺里的感觉。

阿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支叼在嘴里):那种能把你噎死的感觉。

女子(笑):哈哈。

阿朋(转过脸):火还有么?

女子(点燃打火机,为阿朋点着烟):当然。

阿朋(深深吸了一口,指了指女子手中的烟):你的烟灭了。

女子:哦,是么?

女子(抬起手,看看熄灭的烟头):哦,是灭了。

女子(把烟头随手丢进阴沟,顺手为自己点着一支烟):你看。

阿朋:看什么。

女子(吐出一大口烟圈,袅袅上升):烟的方向总是向上的。

阿朋:人生总没有方向不是么?

女子:可以按照烟的方向,呵呵。不是么?

阿朋:你说烟的方向总是朝上的。

女子:每个人都会朝向那里,只要你还有爱。

阿朋:爱是什么,爱在哪儿?

女子:在上帝在的地方。

阿朋:哦。

女子:你也可以说没有。

阿朋(突然愤怒地):上帝只会躲在马桶里逃避!

女子:那魔鬼在哪儿?

阿朋:无所不在。

女子:哦。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几分钟)

···························

阿朋(忽然蹲下):哦。

阿朋(做鬼脸):啊。

阿朋:呀。

阿朋:哇。

阿朋:咦。

阿朋:呜。

女子:你不要学我。我喜欢象声词,象声词很高贵。

阿朋:噢。

女子:也很原使。

阿朋:原始是什么?

女子:没有一切人造的东西。

阿朋:是生理需要。

女子:嗯,是啊。

阿朋:我饿了就叫。咦~~~~~~~~~~~~~~

阿朋:我总吃不饱,我却总撑死。

女子:我做爱的时候也叫。

女子:啊~~~~~~~~~~

阿朋:我从不做爱。

女子:喔?

女子:为什么?我不相信人怎么可以从不做爱?

阿朋:因为我是在精神上被阉割的大多数。

女子:被谁阉割?

阿朋:被我自己的肉体。

阿朋:被我们现在正用的文字阉割。

阿朋(头垂到胸前):文字是一座监狱。

女子:完全正确。

女子:文字封闭了你的感官。

阿朋(恍惚地):它把所有人都关起来,黑黑的没有窗口。

女子:特别是方的中国字。

阿朋:打破了黑屋子以后,却发觉黑屋子外是一幢更大的黑屋子。

女子:那是什么?

阿朋:什么是什么?

女子:那更大的是什么。

阿朋:也是黑屋子,只是更大。

女子:我想我们可以先从黑屋里出来。

阿朋:嗯。

女子:反正彼此看不见。

阿朋:嗯。

女子:总归是两眼一摸黑。

阿朋:嗯。

女子:别老是“嗯“!

阿朋:哦。

女子(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阿朋也蹲下):抬起头来。

阿朋(抬起头):干什么?

女子(咄咄逼人地):我好象碰到过你。

阿朋:这重要么?

女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是啊,这重要么?

阿朋:你看什么人?

女子:什么什么人?

阿朋(指指铁门):里面的人。

女子:我父亲。

阿朋:哦,干了什么他?

女子:强奸。

阿朋:哦。

(阿朋低头不语)

女子:怎么了?

阿朋:没怎么。

女子(掐灭烟,平静底):我姐姐13岁的时候,就被他强奸了。那时候我只有5岁。

阿朋:哦,是么。

(陷入沉默)

·················

(女子轻声叹气)

女子:你呢?

阿朋:我什么?

女子:你来看谁啊?

(阿朋不语,皱着眉头吸烟)

女子:怎么?不愿说?

阿朋(吸着烟,烟头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突然把烟扔在脚下,踩灭,站了起来):我自己。

女子:嗯?

阿朋:关在那里面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女子:我不太明白

阿朋:我也是。

女子:那你为什么没进去呢?

阿朋:因为我是个神经病。他们不让我进。

女子(笑):是么?你那么想进去?

阿朋:我不这正等着进去么?

(女子疑惑地盯着阿朋,阿朋也抬起头看着女子,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沉默)

女子:呵呵

阿朋:嘿嘿

女子:你笑什么?

阿朋:那你又笑什么?

女子: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笑。

阿朋:我也没什么,和你一样,嘿嘿。

女子:唉~~~~

阿朋:别老是叹气。

女子:为什么?

阿朋:受不了。

女子:哦。

阿朋(垂头丧气的样子):无聊死了!

女子:我喜欢无聊。

阿朋(将手指叉进头发):无聊不是屋子。

女子:是啊!无聊就是意义。

阿朋:什么意义·····?

女子:继续没有意义。

阿朋:可是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狗屁意义?!我不曾存在我不会存在我没有存在存在没有意义去他妈的让·保罗·萨特去他妈的存在主义!

女子:嗯。

阿朋:你“嗯”什么!

女子:嗯。

阿朋:你别“嗯”了!

女子:嗯。

阿朋(一跃而起,挥舞着拳头):我叫你别“嗯”了你听见吗!?

(女子不语,阿朋悻悻地蹲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

(阿朋有些骚动起来,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翻出那包CAMEL香烟,却发觉最后一支刚才已经抽完了)

阿朋(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嘿,我说!

女子:嗯?

阿朋:还有烟么?

女子(斜了阿朋一眼,从包里拿出香烟盒,递过一支。然后甩给阿朋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阿朋(点着烟,在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不错么。

女子:什么不错?

阿朋(将打火机扔还给女子):这个还不错。

女子(笑):是么。从国外带回来的。

阿朋:哦,是么·····

女子:是啊。

阿朋(忽然转过身,对着监狱的大门):那小子进去多久了?

女子:谁啊?

阿朋:刚才进去那个。

女子(扭过头):不知道。

阿朋:他怎么还不出来?

女子(冷漠地):谁在乎啊!

阿朋(高声地):我!我他妈在乎!

女子:你爱在乎你就在乎好了!反正我不在乎!

阿朋(颓然状):唉~~~~~~

女子:怎么了?

阿朋:你在这儿排了多久了?

女子:不清楚,也许几小时,也许几天。

阿朋:哦。

女子:你呢?

阿朋:不知道,从我开始的那一天。

女子:开始的那一天?哪一天?

阿朋:从我该被关进去的那天。

女子:哦。那你为什么没进去呢?

阿朋:因为我是个精神病啊!嘿嘿!

女子:哦。对了,你刚才说过的。

阿朋:嗯。

女子(突然大声):你这人很怪!

阿朋:嗯···

女子:你究竟要掩饰什么?

阿朋:我不知道。

女子(指着监狱的高墙):要到那里面干什么?

阿朋:去找回我自己。

女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阿朋: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是误解。

女子:人人都在误解别人,人人都被别人误解。这是你说的。

阿朋:知道么?

女子:嗯?

阿朋:我们其实都是囚犯。

女子:嗯?

阿朋:那里面的人,才是自由。

女子:我不太明白···

阿朋:我说了你不需要明白。

女子:哦,我知道了。

阿朋:走出监狱后,我要进入荒野,那里没有人迹。

女子:那你就成为彻底的自由人了。

阿朋:是的。这自由是如此之大,大到使我无法接受。

女子:自由反而使你感到陌生了,是么?

阿朋:是的。自由就象水一样,把我溶解了。荒野给了我自由,也夺走了我的一切。还给我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我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女子:你不必在意,因为整个人类都是孤独的。

阿朋:不!我可以看到,我远远地看到那些人们。那些在监狱里的人们。监狱在一天天的生长着,在向四周蔓延着。我看到那些人们在里面受着种种苦难和刑罚。监狱很大,却没有一个看守。人们向蜜蜂一样挤做一团,却不愿意离开。我听见人类的抽泣声,也听见笑声,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些声音向我滚滚而来,湮灭了我的眼睛,我才意识到我的愚蠢!我他妈的全错了!(抱头,歇斯底里状)

女子:你要重新回到那里么?

(阿朋正欲回答,铁门突然拉开,那个中年男子已经须眉皆白,成为一个老人。他颤抖地走下了高大的阶梯,跌到在地。舞台上其他的灯光全灭,只有一缕耀眼的亮光从门里射出。照射在老人倒下的躯体上。人群退后,围成一个圈,响起一阵嘈杂的骚乱)

女警察:彭克!有叫彭克的没有?!叫彭克的快进来!

阿朋:唉!我早知道……

女子:知道什么?

阿朋:没什么。你还有烟么?

女子(递上烟和打火机):给。

阿朋(点着烟,猛吸了两口,把烟掐灭在自己的手心里,放进嘴里吞了下去):我走了……

女子:唉……非得去么……

阿朋: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阿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铁门,消失在那一片耀眼的亮光里,铁门在他身后合起,发出沉重的响声,把他关进了光亮,舞台上的一切都没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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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给出了已经是老年的女子,她仍然在监狱门口等待着)

女子(平静地点着一根烟):他重新回到了监狱,立即被人们打得血肉模糊,可是他并不在乎。他忍受着,直到这痛苦的感觉发酵成一点一滴的喜悦。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他接受了刑罚。他的喜悦来自他摆脱了自由。重新受苦。但他认为,他的寂寞也得到了安慰。他理解了孤独的可怕。他靠在监狱旁,变成了岩石,,他的生命被内在的空虚瓦解了,他闭上眼睛,忍受着时间的蛀咬,他不在思考了,没有多久,他就风蚀成尘土,被生长的监狱永远吞进了肚里···················································

(灯灭。渐渐的,响起大街上嘈杂的人声,汽车声,叫卖声,各种各样的噪音在作响,越来越大,渐渐淹没了一切,淹没了一切···············································)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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